馬車又行了數日，地勢逐漸變得險峻。原本相對平坦的黃土塬開始被連綿起伏、植被稀疏的山巒所取代。官道如同一條被人強行勒入山體的繩索，在峭壁與深穀之間蜿蜒盤旋，愈發狹窄難行。空氣中的風，也帶上了山野特有的凜冽與幹燥，卷起塵土，撲打在車篷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氣氛，在不知不覺中重新變得凝滯。
    就連一直沉浸在初窺文道門徑喜悅中的魚幼薇，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周遭環境的變化，以及身邊兩人那悄然提升的警惕。她抱著白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那雙剛剛恢複幾分神采的琥珀色眼眸，重新蒙上了一層不安。
    “先生，我們……這是到哪兒了？”她忍不住低聲問道，聲音在車輪與碎石摩擦的噪音中顯得有些微弱。
    林知文撩開車簾一角，目光投向遠處那如同巨斧劈開山脈所形成的、愈發清晰的險要隘口，沉聲道：“函穀關，快到了。”
    函穀關。
    這三個字，仿佛帶著千鈞重量，讓車廂內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天下雄關，秦之咽喉。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穀，號稱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絕非虛言。這裏是進出秦國腹地最重要的門戶，也是律法與軍事管製最為森嚴的地帶。
    遠遠望去，那黑色的關城如同洪荒巨獸匍匐在峽穀之間，與兩側陡峭如削、色如鏽鐵的山崖渾然一體。關牆高聳，遠超尋常城邑，牆垛之上，黑色的秦字大旗在烈風中獵作響，甲士的身影如同釘在牆頭的黑色鉚釘，密密麻麻，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通往關口的道路愈發狹窄，僅容兩車交錯。兩側山勢逼人，投下大片令人心悸的陰影。道路上，等待查驗通關的車馬行人排成了長龍，緩慢地向前蠕動著。所有人都保持著一種近乎壓抑的沉默，隻有官吏的嗬斥聲、核對文牒的聲響，以及車輪艱難的轉動聲，混雜在峽穀的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一種無形的、混合了律法威嚴與軍事肅殺的壓迫感，如同實質般籠罩著這片區域。在這裏，個人的意誌被壓縮到了最低，每個人都隻是龐大國家機器運轉下，一個需要被檢驗、被放行的符號。
    李寒衣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雙眼，清冷的眸光透過車簾縫隙，掃視著關隘的布局、守軍的分布，以及那些隱藏在等待隊伍中、看似尋常卻氣息迥異的“路人”。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懷中的劍鞘，頻率穩定，卻透著一股蓄勢待發的張力。
    林知文的心神，則沉入了另一種層麵的感知。他並未完全調動枯竭的文氣，而是將靈覺提升到極致，細細體會著這片空間彌漫的“氣息”。
    除了那磅礴浩大、代表著秦帝國秩序與力量的國運法度之氣外，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幾縷極其隱晦、卻如同毒蛇般陰冷黏濕的“雜質”。
    這氣息，他並不陌生——屬於羅網。
    它們混雜在等待通關的人群中，潛伏在山道兩側利於觀察和狙擊的岩石之後，甚至可能偽裝成了守關的士卒。數量不少，而且比之前在碼頭遭遇的那些普通殺手更加精於隱匿，氣息幾乎與這肅殺的環境融為一體。
    羅網，果然沒有放棄。他們或許在鹹陽城內因顧忌城防軍而暫時退卻，但絕不會放任他們如此輕易地離開秦境。這函穀關，天險之地，守備森嚴，正是設伏攔截、並可將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的絕佳場所。
    林知文幾乎可以預見到，當他們持著那份由裏正辦理、經不起最嚴格推敲的照身貼上前接受查驗時，將會引發怎樣的風暴。那不僅僅是盤查，更可能是一個發動攻擊的信號。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寒衣，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無需言語，都已明了彼此的判斷。
    “他們……不會讓我們輕易過去的。”林知文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凝重。
    李寒衣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她自然也能感覺到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殺機。隻是，麵對這天下雄關，重重守軍，以及隱藏在暗處、不知有多少的羅網精銳，即便是她，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強行闖關，無異於以卵擊石。
    魚幼薇聽著兩人的對話，看著他們凝重的神色，臉色愈發蒼白，連懷中的白貓似乎都感受到了這份緊張，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馬車跟隨著隊伍，一點一點，緩慢卻不可逆轉地向著那如同巨獸張開的黑洞般、吞噬著所有接近者的函穀關城門洞靠近。
    每前進一丈，那肅殺的氣氛便濃重一分，那無形的壓力便增大一分。
    林知文深吸了一口帶著黃土和金屬氣息的冷冽空氣，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越來越近的關隘。他需要在這最後的時刻，盡可能地恢複一絲文氣，調整好狀態。
    他知道，考驗的時刻，即將來臨。能否離開秦國，在此一舉。而前方等待他們的，絕非僅僅是例行公事的盤查，而極有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步步殺機的死亡陷阱。
    函穀關，已不再是簡單的關隘，而是橫亙在他們自由之路上的，一道染血的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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