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啟明號”核心觀景廣場上。
    成千上萬道目光聚焦在主屏幕。
    聚焦在那張鋪在硬紙板上、寫滿複雜符號的稿紙。
    聚焦於那隻握著普通藍色圓珠筆、穩定移動的蒼白手掌。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是此刻唯一的律動，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屏幕上，陸昭的筆尖剛剛落下第一行公式。
    那符號組合怪異，與稿紙上原有的推導路徑截然不同！
    透著一股生疏而大膽的氣息。
    “嗬……”
    短暫的凝滯後。
    一聲清晰的嗤笑從廣場某個角落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看吧，我就說！瞎寫！”
    “這寫的什麽玩意兒？跟原稿上的開頭完全對不上！”
    “果然是在裝模作樣！”
    議論聲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迅速蕩開漣漪。
    懷疑和嘲弄再次占據上風。
    就在這時。
    那個之前認出難題的普林斯頓物理學博士，推了推厚厚的眼鏡，臉上露出了然和遺憾交織的神情。
    他聲音通過附近區域的擴音器隱約傳出，帶著權威性的斷定：
    “可惜了……這個思路，走偏了。”
    他指著屏幕上陸昭寫下的第一行公式，對周圍伸長脖子的人解釋道：
    “看這裏……”
    “他引入的這個算符變換是生造的，不符合‘卡森霍姆波格方程’的標準範式。”
    “正確的推導，應該從泛函分析的變分原理入手，建立拉格朗日量……”
    博士後麵的話夾雜著大量專業術語。
    大多數人聽得雲裏霧裏。
    但核心意思無比清晰——
    陸昭，答錯了！
    陸昭根本不懂，隻是在胡寫亂畫！
    “哈哈哈！果然！”
    “我就知道！一個外賣員還想解物理難題？做夢呢！”
    “這下裝過頭了吧？在全宇宙麵前丟人！”
    “趕緊把紙扔了吃飯吧！別浪費大家感情了！”
    巨大的失望和更加洶湧的嘲諷聲浪。
    瞬間席卷了整個廣場。
    先前那些因陸昭頑強求生而升起的一絲敬佩。
    在此刻被“果然如此”的釋然和看客般的優越感取代！
    命運之環會議室。
    “噗嗤——”
    查爾斯·布蘭特終於忍不住。
    暢快地笑出了聲。
    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搖晃著腦袋。
    “精彩！真是精彩絕倫的表演！”
    他的語氣充滿了戲謔和勝利者的愉悅：
    “或許他更適合去寫科幻小說，而不是解物理題。”
    山本一郎立刻跟上。
    臉上堆滿諂媚而誇張的笑容：
    “布蘭特先生，您太苛刻了。”
    “畢竟，對於一個連高等數學都需要‘預習’的年輕人來說。”
    “能寫出幾個像模像樣的符號，已經算是……勇氣可嘉了？哈哈！”
    會議室裏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附和的笑聲。
    幾位依附於北美聯邦的代表，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輕鬆愜意。
    理性的天平似乎再次無可爭議地倒向了他們這邊。
    個體的掙紮，在知識的壁壘麵前，果然不堪一擊！
    趙擎天端坐在座位上。
    如山嶽般沉穩的麵容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對周圍滔天聲浪毫無所覺、依舊低頭書寫的年輕身影。
    看著那瘦削的脊背，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
    他想開口說點什麽。
    哪怕隻是一句“至少他嚐試了”！
    或者反駁布蘭特那刺耳的嘲諷！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
    準備發聲的瞬間——
    一隻冰涼而穩定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頭。
    趙擎天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轉頭。
    出手阻止他的，竟然是蘇雪晴！
    而更讓他驚愕的是——
    蘇雪晴那常年覆蓋寒霜的清麗臉龐上，此刻非但沒有被駁斥的惱怒或尷尬。
    反而……
    嘴角勾勒著一抹極淡、卻無比清晰的弧度！
    她在笑？！
    而且她的目光，正死死鎖定著屏幕中陸昭筆尖流淌出的後續公式。
    眼神銳利得如同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
    閃爍著難以置信和……狂喜的光芒？
    “蘇院士？”
    趙擎天壓低聲音，帶著疑惑。
    蘇雪晴沒有看他。
    隻是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的全部心神，仿佛都被那支普通的圓珠筆和那張稿紙吸引了。
    就在此時！
    “等等！這……這不對！”
    會議室角落裏。
    一位來自歐羅巴聯盟的代表，原本悠閑靠在椅背上的身體猛地坐直！
    眼睛瞪大，死死盯著自己麵前調出的輔助計算全息屏。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荒謬的事情，失聲低呼。
    幾乎同時。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另一個急促的聲音響起。
    來自一位一直保持中立、以嚴謹著稱的北歐代表。
    他雙手飛快地在虛擬鍵盤上操作。
    調出複雜的數學模型進行驗算。
    臉上寫滿了震驚和無法置信。
    零星幾聲的驚呼。
    如同投入平靜油鍋的水滴，瞬間在偌大的會議室裏炸開！
    原本輕鬆看好戲的氛圍，驟然變得緊繃和怪異！
    方舟上。
    那個普林斯頓物理學博士所在的區域。
    “不……不對！錯了！我錯了！！”
    博士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
    整個人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他雙手抓著本就稀疏的頭發，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布滿血絲，死死盯著主屏幕。
    嘴裏發出語無倫次、近乎癲狂的嘶喊：
    “他怎麽可能會用‘李代數規範變換切入非線性波動方程’？！”
    “這思路……這思路是繞過傳統變分法的死胡同！”
    “直接從群論角度重構了問題！”
    “上帝啊！這比標準解法簡潔了至少……至少三倍！”
    “推導步驟縮短了百分之七十！”
    他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驚恐而尖銳變形，通過擴音裝置傳遍了四周：
    “我錯了！我一開始就錯了！”
    “我看到他開頭用的陌生符號，以為他不懂……可真正不懂的是我！”
    “是我被固有的知識框架束縛了！！”
    “一年！我研究這個問題一年！一直困在原有的範式裏打轉！”
    “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想過還能從這個角度，用如此簡潔優美的數學工具直接撕裂它！！”
    博士狀若瘋魔，手舞足蹈。
    時而抱頭蹲下，時而激動地指著屏幕。
    臉上混雜著狂喜、羞愧和巨大的挫敗感。
    “一年……不如他看幾個小時的書……哈哈哈……我是個蠢貨！蠢貨！！”
    他這番突如其來的、充滿戲劇性的崩潰和自白。
    如同一道更猛烈的衝擊波！
    狠狠撞進了每一個旁觀者的心裏！
    廣場上。
    剛剛還在肆意嘲笑陸昭的人群。
    如同被集體扼住了喉嚨。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張張臉上，嘲諷的笑容僵住，轉變為極致的錯愕和茫然。
    他們看看狀若瘋癲的博士，又看看屏幕上依舊在穩定書寫的陸昭。
    雖然依舊看不懂那些公式。
    但博士那發自肺腑的、充滿羞辱感的呐喊。
    清晰無誤地傳達了一個顛覆性的事實——
    陸昭，非但沒錯！
    反而用一種更加高明、更加簡潔、顛覆了傳統認知的方式！
    解出了這道連物理學博士都要耗費一年心血的難題！
    命運之環會議室。
    查爾斯·布蘭特臉上的笑容徹底凍結。
    那誌得意滿的表情碎裂開來。
    隻剩下難看的僵硬和一絲難以置信。
    “不可能……這一定是巧合！或者他以前在哪裏見過類似的解法！”
    布蘭特幾乎是低吼出來，手指飛快地在個人終端上操作，向他掌控的北美頂尖學術團隊發出緊急質詢。
    然而，幾秒鍾後。
    終端屏幕上反饋回來的信息。
    像一記無聲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鮮紅的“驗證通過”標識，以及附帶的簡短評語——
    “思路新穎，數學工具運用精準，推導結果正確，效率遠超現有標準解法。”
    簡潔，冰冷，權威。
    不容置疑！
    幾乎在同一時間。
    會議室內其他幾位代表，也收到了來自本國智庫或學術顧問的類似回複。
    震驚！
    死寂！
    一種被絕對力量強行壓製的、令人窒息的安靜！
    籠罩了整個“命運之環”！
    所有代表，無論之前是嘲諷、中立還是同情。
    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們瞪大眼睛，目光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個清瘦的年輕人身上。
    眼神裏充滿了荒謬、震撼，以及一絲……
    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意味著什麽？
    一個高考四百多分的外賣員。
    一個被判定為“社會性死亡”幾個月的植物人。
    在蘇醒後短短幾天內。
    僅僅通過“翻閱”幾本基礎科學書籍。
    就掌握了足以顛覆專業學者一年研究成果的深奧知識？！
    天才？！
    不！
    這不是天才！
    這根本是妖孽！
    是無法用現有科學和常理解釋的怪物！
    就在這極致的寂靜和無數道複雜目光的聚焦下。
    屏幕中的陸昭，對這一切渾然未覺。
    他手中的圓珠筆，在稿紙的最後空白處，落下了一個幹淨利落的符號。
    完成了。
    然後。
    他隨手將筆丟在一邊，仿佛剛才完成的不是一道困擾學者一年的物理難題。
    而是隨手記下了一個外賣地址。
    陸昭的注意力，瞬間轉移到了旁邊滋滋作響的煎鍋上。
    手腕輕巧地一翻。
    那塊厚切的西冷牛排和旁邊單麵煎的雞蛋，恰好在這一刻達到了最完美的火候——
    牛排外焦裏嫩。
    蛋黃金黃凝固而邊緣酥脆。
    誘人的香氣仿佛能穿透屏幕。
    他熟練地用夾子將牛排和雞蛋盛入盤中。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與剛才那專注解題的狀態判若兩人。
    解題，煎牛排。
    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在他手中銜接得如此自然，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感。
    而直到這時。
    許多人才駭然意識到——
    陸昭完成那道驚人推導所耗費的時間，竟然……如此之短！
    短到恰好煎熟一塊牛排和一枚雞蛋！
    “嘶——”
    不知道是誰。
    在死寂的方舟廣場上，第一個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聲音如同引信，瞬間點燃了壓抑到極點的氣氛。
    震耳欲聾的、混雜著極致震驚、茫然和某種被顛覆認知的嘩然，轟然爆發！
    幾乎要掀翻“啟明號”的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