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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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涯子念及此處,他下定決心要將拒絕擔任白族二當家的緣由,以及他和若曦之間的過往,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般若寺那五載苦守未果,以及恩師青銅卦簽所顯現的鏡象中,那驚鴻一瞥的三生記憶......每說一句,如玉的指尖便顫抖一分。
    聽聞他苦守於梵音壁畫前癡站五載卻徒勞無功時,如玉的眼眶倏然泛紅;得知玄淵潭底的種種凶險生死搏殺,她的聲音止不住發顫:你怎如此癡傻?當說到七年前在青銅卦簽的鏡象中得見與若曦的三世記憶時,姑娘眼中浮現出悵然若失的神色;提及梵音幻境裏,被那瘋魔虐千百遍,和那九死一生的掙紮,她眉宇間盡是心疼與憤懣;待聽到曆經七情六欲考驗卻終究觸不到若曦哪怕隻是她的衣角時,晶瑩的淚珠已在她眼中打轉。
    她突然抓住衣襟,你竟為她......如玉的聲音破碎在風裏……仿佛那剜心之痛正穿透歲月襲來。直到真涯子說起與若曦咫尺天涯的遺憾,晶瑩的淚珠終於劃過她瓷白的臉頰。
    望著眼前微微顫動的肩膀,如玉這低頭啜泣的模樣,真涯子並非鐵石心腸。但他深知,此刻的疏遠才是最大的慈悲。人世間的許多糾葛,往往源於分寸的失卻。這個念頭閃過時,他忽然想起梵音幻境中那個瘋魔——那雙時而癲狂時而清明的眼睛裏,仿佛刻著百年情殤帶來的永恒痛楚。
    不正是那為情所困百年的血淚見證嗎?或許正是這份見證,讓他更明白情之一字的分量……
    有些界限,早該用最鋒利的心劍斬斷。夜風卷起落葉,似乎在他腳邊劃出一道無形的溝壑。
    那瘋魔的遭遇或許正是真涯子頓悟的契機。並非所有人都能在癲狂中質疑人生,而他卻從中窺見了世俗的真諦——人性。若無這份人性,他怎會陷入如此悲慘的境地?又怎會有如此瘋癲的悲劇?若無這份人性,自己又怎會衍生出這十二大情傷?一顆心要經曆多少次破碎,或者要碎成多少片,才能彰顯人性的光輝?難道世俗的浮華、短暫的青春與虛妄的追捧,和那些被前呼後擁著的所謂熱鬧,就能證明生命的燦爛嗎?
    真涯子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不知何時,如玉姑娘已悄然離去。許是不忍再為這個飽經滄桑,一生淒苦的癡人再增添煩憂,亦或是自知無法撼動他對若曦的深情。亦或是,那份熾熱的情感,或許已遠超出她所能夠承載的份量。
    夜色漸深,真涯子推門而出。月光如水,灑落肩頭,照在他眉間那化不開的愁緒。回憶如潮水般湧來,他長舒一口濁氣,仰望蒼穹,思緒萬千:妖界的月會比人間更圓嗎?多少赤誠之心曾托付於明月,最終卻落得個奈何那明月照溝渠的悵惘?
    這突如其來的感慨令他驚詫。自己怎會在妖界無端生出這許多感慨?清風拂過山崗,夜色如此撩人。或許此刻的明月,也正感應著他內心難以排解的憂思。白頭雖非雪可替,但天長地久似乎遙遠的已成了畫中的夢幻泡影。此刻這輪明月,定也讀懂了他心底那化不開的憂愁……
    月色如霜,夜露漸濃。一聲輕柔的呼喚將沉醉在夜色中的真涯子驚醒——他心頭一震,這荒郊野嶺竟還有人?他引以為傲的落葉辨音之術竟未察覺有人近在咫尺?轉念想起此處是妖界疆域,心下便已釋然。循聲望去,但見月華如水,一襲白衣翩然若仙,不是如玉又是何人?她...竟一直未曾離去?此刻正倚在灌木叢邊,眸光盈盈地凝望著自己。
    如玉姑娘還未歇息?真涯子話音未落,便見她局促地攏了攏衣袖,支吾著說夜不能寐出來走走,
    可那身被露水浸透的衣衫,早已將她那拙劣的謊言戳得千瘡百孔。
    他緩步上前,在青石小徑上駐足:子時已過,姑娘白日為救在下負傷在身...話音未落,如玉突然提高聲調:誰要你總提相救之事!我好得很!說罷轉身便快步離去,唯有那句飄來的呆子如重錘般敲在真涯子心頭。
    他何嚐不解風情?隻是那抹深藏心底的若曦身影,又豈是旁人能夠取代?
    無人能知曉,若曦在他心中的地位,又豈是旁人能輕易撼動的?
    望著那道負氣離去時微微顫抖的肩膀,真涯子搖頭輕歎。這聲歎息裏藏著多少的無奈與惋惜,唯有夜風知曉。當他轉身離去時,白族的燈火已在霧靄中漸漸模糊……
    子夜時分,灰族活動正盛。真涯子甩了甩衣袖,將方才對若曦的思念與人世浮沉紛擾盡數拋卻。他深知白族不宜久留——曖昧不清最是傷人,不拒絕便是傷害,見如玉姑娘那般情態,那情意已如春藤蔓延,若再遲疑,隻怕會將她拖入更深的泥沼。豈能再讓她深陷情網?思及此,他足尖輕點荊棘嶺山道,辨明方向後身形一閃,化作流光直往北方萬灰洞掠去。
    夜風掠過耳畔,五百裏路程不過轉瞬。真涯子駐足回望,南天星鬥猶在,荊棘嶺早成遠影。來時路已隱沒在蒼茫夜色中。正待前行,忽見荒野中亮著盞孤燈,竟是家子夜仍營業的酒肆。嘈雜聲裏混著骰子碰撞的脆響,儼然是間賭酒合流的奇特店鋪。真涯子眉梢微挑,原來這妖界之地也興賭酒並營的勾當。暗歎這妖間煙火,倒是把人間百態學了個十成十。
    他推門而入的刹那,鼎沸人聲戛然而止。數十道目光如鉤子般釘在他身上,酒客們攥著骨製酒杯的手都僵在半空。將他從頭到腳刮了個遍。
    那些食客眼中閃著警惕的幽光,仿佛在質問:何處來的異鄉客?連店小二也不迎客,隻瞪圓了猩紅的眼珠打量。活像隻受驚的夜梟。
    真涯子視若無睹,徑自選了張淨桌落座。抬眼四顧,這才發覺店內別有洞天:外觀不過三間茅舍大小,內裏卻幽深似無底洞,這灰族地界的玄妙,果然不能以常理論之。昏黃燭火下,數十張木桌陳列其間:有醉倒的癱作爛泥,有猜拳的拍得桌麵震顫,有因為輸贏爭的麵紅耳赤,有輸光者的垂頭喪氣,更有那作弊者被抓時眼中暴露出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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