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林怔怔望著案頭搖曳的燭火，心中不知所想……良久的沉默後，終是伸手取過那本翻舊的《西海逆願錄》，書頁間夾著的幹枯花瓣簌簌落下的碎屑…恍若書中那些事與願違的跌宕起伏的故事那樣令人心酸……
    夜深人靜，晨曦恰好宿在天字乙號房，與傳林僅一牆之隔。銅鏡中映出她含愁的眉眼，指尖無意識撫過鏡麵。她不禁喃喃自語為何……善良之人總難得善果？為何他人能享盡世間歡愉，自己卻注定與摯愛咫尺天涯？鏡中人眼角泛紅，看著隔壁的牆壁怔怔出神。分明隻隔著一道牆，兩人的人生軌跡明明近在眼前，卻似隔著萬水千山。
    理智與情感在她心中激烈地交鋒。起初的怨天尤人漸漸平息，理智終占上風。隻是，她心如刀絞卻清醒地意識到：若放任這份情愫滋長，與傳林相戀，必將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這不僅會毀了自己，同時亦會毀了傳林和他安穩的家。更會傷害傳林其夫人。於是她咬著朱唇告誡自己：必須鎖住這顆悸動的心，絕不可逾矩半步。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用疼痛反複警醒自己：守住本分，莫越雷池。
    在愛而不得的痛苦中掙紮，強抑的情愫化作無盡的糾結，理智與心酸交織纏繞於心頭……
    當月光爬上柳梢後，樓下宴散人歸的喧鬧更添煩憂。夜色漸濃，當熟悉的腳步聲在隔壁響起，她鬼使神差地指尖輕點牆麵，道法流轉間悄然洞穿一孔。
    她俯身貼近牆麵，透過孔洞，傳林讀書的側影映入眼簾——他緊鎖的眉峰凝著化不開的憂思愁緒，剛毅的輪廓透著超乎年齡的沉穩。舉手投足間盡顯男兒氣概，偶爾讀到趣處搖頭淺笑，竟露出兩個酒窩。這一瞥讓晨曦也不禁莞爾一笑原來他笑起來時，竟藏著兩個可愛的酒窩。
    越是貪看，心便沉得越深。淚眼朦朧中，想到明日即將永別，胸口猶如利刃翻攪。子時的更鼓聲驚醒了她，留給她的時間正在飛速流逝。待到天明，心上人便會消失在茫茫人海。
    這一望便是兩個時辰。心口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塊。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終於放棄掙紮，月光透過窗欞，為她披上一層銀紗。她突然釋然道：既然注定有緣相識，無份相守。與其如此強忍痛苦，何不在離別前為他跳最後一支舞？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龐，在月光下碎成星芒……
    轉身間，裙擺綻開淒美的弧線。心碎的呢喃聲在悲愴的心底響起——仿若在對自己低語：倘若有來生……
    子時方過，這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已然下定決心。縱然此生有緣無份，她亦將選擇拋卻矜持——矜持？若曦喃喃自語在心愛之人麵前，何須矜持？縱使這段情緣注定無果，她卻仍願為他綻放全部光華。
    自尊與自愛在此刻都顯得如此的蒼白，為了那不期而遇的一見鍾情，為了那命中注定的怦然心動。晨曦將最後的矜持拋向了夜空，
    她輕撫發燙的臉頰：就為他，跳一支舞罷，她輕撫心口自語，縱使後會無期，至少不留遺憾。纖纖手指輕叩門扉時，裙裾在夜風中微微顫動。
    書頁在傳林指間沙沙作響，忽被一陣輕柔的叩門聲打斷。拉開門扉，月光勾勒出白衣女子單薄的身影，未幹的淚痕在燭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夜深露重，姑娘怎還未安歇？傳林話音未落，便被她眼中破碎的星光刺得心頭一顫。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分明已將晨曦的心事寫在眉間——他握緊的拳頭在袖中微微發抖，恨不能將相遇的緣分揉碎重來！
    他喉頭滾動著萬千言語，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何必明知故問？這灼熱的目光早已道盡一切。傳林驟然間想起了家中賢妻，頓覺心頭一陣刺痛。暗恨自己為何偏要走這條山徑，為何又要在此停留？
    晨曦忽然開口公子莫要為難。她指尖劃過門框上的雕花，聲音輕得像拂過水麵的柳絮萍水相逢本是天定，隻怪晨曦福薄。她抬起淚眼，眸中星河閃爍——天明即別，臨別前，容我獻舞一曲，權當餞行……
    拒絕的話在傳林喉間轉了又轉，正要推辭，卻見她眼中漾開的柔情與哀愁，心頭一軟，不忍拒絕。終是融化在她眼底那潭春水裏。燭火搖曳間，他忽然意識到：這般夤夜獨處，任誰都會多想。原打算敞著房門看完舞姿便送客，不料晨曦卻反手合上了門……
    但見那晨曦——衣袂飄飄間陣陣暗香浮動，纖腰折轉處盡顯溫柔。青絲飛揚中，似有晶瑩淚光若隱若現；蓮步輕移時，恰似雨打芭蕉……
    書生隱約間聽得她如歌如泣的輕吟——
    燭影搖紅，君可知那紅妝為誰補？
    青絲繞指，君可懂這秀發為誰梳？
    千年孤影獨自徘徊青丘穀，
    情深緣淺相思成繭淚凝珠。
    離別唯有霓裳蹁躚為君舞，
    愛到痛處清歌離殤向誰訴……
    從此天涯漫漫兮陌路殊途，
    從此長夜漫漫兮皆成虛度...
    歌聲如清泉漱玉，字字句句卻都浸著錐心的不舍……傳林怔怔地望著，忽覺這場麵似曾相識——分明在某個夢境裏見過千萬回。仿佛前世就已烙進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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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個旋身定格時，晨曦凝眸相望。那眸光裏盛著整條銀河，閃爍的星光穿透夜色，直抵傳林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手中的書卷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驚醒了恍惚中的書生。此刻他才驚覺，自己掌心已掐出深深月牙痕。
    傳林聽見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聖賢書——發乎情止乎禮六個大字在隨著心跳劇烈地在腦海中顫抖，那些理智的藩籬正在她盈盈的淚光中寸寸崩塌。
    夜風穿過窗欞，將案上燭火吹得明明滅滅，仿佛在重演某個被輪回遺忘的古老傳說……
    就在書卷從他掌心墜落的刹那，二人目光交匯之際，傳林已再難將視線從眼前這位摯愛女子身上挪開。
    良久的凝望著傳林，晨曦的目光愈發滾燙，即是情不自禁，又是情非得已——當深愛的人近在咫尺，那份熾熱洶湧的情感又怎能用理智束縛？這怎能責怪晨曦？晨曦何錯之有？情之一字自古難解，任誰都無法在真愛麵前保持冷靜。這份愛它猶如生命般的氣息，早已融入了流動的血液裏，每一次心跳都鐫刻著那個身影，每一聲歎息都浸透相思的苦澀。
    這份愛早已融入呼吸，每一次緊張都伴隨著他的出現，每一縷柔情都纏繞著他的溫度。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摯愛遠去？即便強忍心痛還你自由，千瘡百孔的心又怎能假裝視而不見？即便違心忍痛鬆開雙手，那顆支離破碎的心仍然會在未來無盡的歲月中無聲地呐喊。真愛當前，誰能真正做到視而不見？
    此刻的晨曦並非言不由衷，而是情難自禁。當愛意深入骨髓，任何誓言都抵不過宿命的牽引。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戀，早已超越誓言與承諾的邊界。有些緣分注定無法抗拒，越是壓抑，越是洶湧。那眼底流轉的深情，恰似春風帶雨，來得猝不及防卻又理所當然。
    這份真情在身不由己間自然流露，就像春藤纏繞喬木，越是掙紮，纏繞愈緊……
    良久的無聲——那抹倩影已撞入懷中。
    晨曦纖細的雙臂如藤蔓般纏繞，將青衫浸透的淚痕深深烙在他胸前。他僵在半空的手臂微微顫抖，靈魂深處驟然炸開驚雷般的另外一種聲音將其批判：懦夫！你怎配承受這千年等待三世輪回的癡守？
    你又怎配承受那梵音幻境的癡情和那玄淵潭底為你而施的贖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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