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黑熊精

字數:7917   加入書籤

A+A-


    薑月初與劉沉並肩走出大殿,殿外陽光刺眼,恍如隔世。
    “成丹大妖......”劉沉喃喃自語,“若是咱們隴右道的指揮使大人還在,哪輪得到那勞什子成丹大妖,在玉門關外放肆?”
    指揮使?
    薑月初腳步一頓。
    劉沉察覺到她的異樣,側過頭,見她臉上帶著幾分疑惑,便明白過來。
    “指揮使,乃是三品大員,執掌一道鎮魔司,權柄滔天。”
    劉沉頓了頓,下意識地朝著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這才壓低了聲音。
    “可去年......因為新皇登基的事......”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
    “你從京城來的,有些事,應該比我更清楚。”
    薑月初翻了個白眼。
    我知道個錘子!
    前身純純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對於朝堂之上的事,如何清楚。
    不過對方不說,她自然也不會問。
    當今世道,可不堪比前世。
    暗下私議皇權,可是要被砍頭的!
    見她不語,劉沉隻當她默認了,便繼續道:“新皇登基,至今才將將一年,朝堂之上,自然免不了一番龍爭虎鬥。”
    “咱們鎮魔司按理說,不該幹涉皇權更替之事。”
    “可畢竟是在官場裏混飯吃,樹欲靜而風不止,又如何能真的脫身於外?”
    “總之,如今咱們隴右指揮使一職,一直空缺到現在,大小適宜,皆暫由魏大將軍負責。”
    話盡於此,已不必再說。
    薑月初默然。
    心中也對這方世界的皇權,有了新的認知。
    堂堂一道指揮使,說沒就沒......
    若是未來自己坐上了那個位置,又能否保全自身?
    劉沉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們這些底下人,還是少沾為妙,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比什麽都強。”
    “嗯。”
    “行了,不說這些......”
    劉沉又道:“你初升隊正,雖說本事不小,可咱們鎮魔司,到底還是看功績說話的地方,你的資曆尚淺,怕是輪不到什麽好差事,你第一次獨自帶隊,除了要小心妖魔,更記得要提防其他人人。”
    “人?”
    劉沉攤了攤手,壓低了聲音:“如今局勢動蕩,新皇初立,這江湖之中,總有些心懷不滿,不服王化之輩。”
    “前些日子,便有一位偏將,外出辦案時,遭了幾個江湖門派的聯手坑殺。”
    “若是真遇上什麽化解不了的風險,別猶豫,扭頭就跑。”
    “大不了回來挨一道罪罰,總好過把小命丟在那。”
    這話等於白說。
    真碰上絕境,又有幾人能逃得掉?
    似乎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多餘,劉沉臉上露出一絲窘迫,不過還是繼續道:“當然,隻要你不是死得無聲無息,最多不出半月,司裏自會派人,替你把仇報了。”
    “就拿那位偏將來說,出事之後,魏大人親自點了一千玄字營精銳,隻用了三天,便將那幾個門派上下,屠了個幹幹淨淨。”
    相比於鎮魔司行事的狠辣,薑月初心中,倒是默默多長了個心眼。
    本以為眼下隻需提防妖魔鬼怪,卻沒想,這江湖之人,竟是比妖魔還要凶險幾分。
    ...
    告別了劉沉,薑月初抱著刀,徑直回了自己那隊人所在的營房。
    還未進院,便察覺到裏頭的氣氛有些不對。
    昨日還烏煙瘴氣的院子,今日竟是安靜得出奇。
    幾個昨日還圍著石桌吆五喝六的漢子,此刻都跟鵪鶉似的,各自在院裏找了塊地方待著。
    見到薑月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所有人手上的動作都是一頓,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
    院門口,一個穿著文吏服飾的年輕人正抱著一摞卷宗,焦急地等候著。
    見她來了,連忙迎了上來。
    “薑隊正。”
    他將最上麵的一份卷宗抽出,雙手奉上。
    “這是您隊下的差事。”
    薑月初伸手接過。
    那文吏似乎知道她剛升隊正,又是個女子,忍不住多提點了一句:“薑隊正可是第一次帶隊出任務?”
    也不等薑月初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出任務前,需憑此卷宗,去後院馬廄登記,領取赤瞳駒,一人一騎,皆有備案。”
    “另外,司裏有規矩,斬殺妖魔後,若有餘力,盡量將屍首完整帶回,府庫會按妖物等階,折算成功勳與賞錢。”
    “若是不便,也需取下筋骨、頭顱等關鍵之物,作為功績憑證。”
    薑月初點點頭,態度也是客氣。
    “在下知曉了,多謝提醒。”
    文吏也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禮,便抱著剩下的卷宗,匆匆離去。
    院子裏,安靜無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薑月初手中那份卷宗上。
    他們大多都是剛入鎮魔司不久的江湖人,別說出差事,就連正經的妖魔都沒見過幾頭。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出差事。
    如何能不好奇。
    但好奇歸好奇。
    昨日陳通被人家像按小雞仔一樣按在地上的一幕,現在還烙在他們腦子裏。
    誰又敢出言詢問?
    薑月初卻沒理會這幫人的小心思,自顧自地看著手裏的卷宗,一目十行。
    卷宗上的內容,倒也簡單。
    【疊州合川縣,官府上報,郡城外山上,有黑熊成精,體型碩大,力能開山,近日常下山遊蕩,於山下村落設壇講法,言稱已悟得佛法真諦,能度化世人,免受輪回之苦。】
    【已有不少愚夫愚婦受其蠱惑,上山供奉,聽其講經,不事生產,妖言惑眾,恐有大亂。】
    【據報,此妖疑似有半步鳴骨境修為。】
    薑月初看得眼皮一跳。
    黑熊精?
    還他娘的講法?
    開什麽玩笑?
    不過,半步鳴骨......
    實力倒是一般。
    看來,這趟差事應該沒什麽太大的凶險。
    她心裏盤算著,麵上卻不動聲色,隨手將卷宗朝著院子中央一扔。
    “都看看吧。”
    卷宗輕飄飄地落在石桌上。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第一個上前去拿。
    還是不戒和尚機靈,他嘿嘿一笑,腆著個大肚子湊了過去,一把抓起卷宗。
    “讓貧僧來,讓貧僧來!貧僧識字!”
    他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將卷宗展開,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當聽到黑熊成精、設壇講法時,院子裏已經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我操,這熊瞎子成精了不去找個母熊,跑去當和尚?”
    可當不戒念到半步鳴骨境修為時,院子裏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臉色,都瞬間變了。
    半步鳴骨!
    那是什麽概念?
    雖說在場幾人,劉珂等人,皆是半步鳴骨。
    可妖魔修為緩慢,但動輒十年百年,根基渾厚無比。
    同境界下,妖魔的實力,遠遠不是武者能與之相比的。
    “頭......隊正......”
    一個漢子結結巴巴地開口,臉色煞白,“這......這差事,是不是搞錯了?咱們這才剛......”
    牆角的陳通猛地站起身,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怕個鳥!不就是頭熊瞎子麽?老子當年連......”
    他本想吹噓一下當年的戰績,可話到嘴邊,一觸及薑月初那平淡的目光,後半截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隻是梗著脖子,悶聲道:“幹就完了!”
    眾人對視,心中依舊忐忑。
    便在此刻。
    “豈有此理!”
    “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戒和尚一聲怒喝,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隻見這胖大和尚滿臉悲憤,痛心疾首。
    “佛門乃清淨之地,三藏十二部,字字珠璣,豈容一頭披毛戴角的畜生肆意玷汙?!”
    “不行!貧僧今日,定要替天行道,為我佛門清理門戶!”
    周圍幾個漢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差點就忘了對方為什麽被趕下山。
    薑月初也懶得跟這群人廢話,隻是淡淡地開口。
    “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後院馬廄集合。”
    “幹糧,傷藥,兵器,自己都備齊了,誰要是遲了......”
    “自己滾蛋。”
    話音落下,她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隻留下一院子的人,麵麵相覷。
    ...
    合川縣,因有兩條大河在此交匯而得名。
    靠著水路,縣裏倒也算得上富庶。
    碼頭上終日人來人往,鎮上的茶樓酒肆,也總是坐滿了南來北往的客商。
    可這幾日,縣裏的氣氛,卻有些不對勁。
    茶樓裏。
    “城西王屠戶家的婆娘,昨兒個半夜,卷了家裏所有的錢,跑了!”
    “跑了?往哪跑?”
    “還能是哪?山上唄!”
    “又是那熊妖......”
    鄰桌一個賬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茶杯,“這都這個月第幾起了?”
    “誰說不是。”
    短褂漢子咂了咂嘴,“王屠戶今兒個一早報了官,在縣衙門口哭天搶地的,說他那婆娘是中了邪,被那頭熊瞎子給迷了心竅!”
    “什麽熊瞎子,人家現在是黑熊大師!”
    一個坐在角落裏的年輕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臉上帶著幾分狂熱,“大師說了,塵世皆苦,唯有皈依我佛,方能得大自在,脫離苦海!”
    “我呸!”
    賬房先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個毛頭小子懂個屁!一頭畜生,也配談佛法?它要是真有本事,怎麽不把石頭變成金子,分給城裏的窮人?”
    “你......你這是汙蔑大師!”
    年輕人漲紅了臉,“大師的法力,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我親眼見過,大師一掌,便能劈開山石!那等神威,不是佛法是什麽?”
    茶樓裏,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劈開山石......真的假的?”
    “那熊瞎子,本就力大無窮,成精了,有這本事也不奇怪。”
    “可......可它會講經啊!聽上山回來的人說,那黑熊大師盤腿坐在石頭上,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比縣裏廣濟寺的主持講得還好呢!”
    “放他娘的屁!”一個剛從外麵進來的貨郎,將擔子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罵罵咧咧地開了口,“我昨日從山下過,好家夥,那山道上,烏泱泱跪了一地的人,一個個跟丟了魂似的,對著山頂磕頭。”
    “我那表弟媳婦,也在裏頭!家裏的娃兒發著高燒,她不管不問,把家裏最後一點米都背上了山,說是供奉給大師,能求個福報!”
    “這叫他娘的什麽福報?!”
    眾人聞言,皆是沉默。
    這世道,本就艱難。
    隴右苦寒,天災人禍,從未斷絕。
    百姓們活得不易,有點念想,本也無可厚厚非。
    可如今這念想,卻寄托在了一頭熊妖身上,未免太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