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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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代唐王,皆抑佛崇道。
    然,自西域胡僧白馬馱經來到中原,憑借其輪回因果之說佛門便如燎原之火,在中原大地上,得到了極為廣泛地傳播。
    雖中途亦有盛極而衰。
    可自前朝大興佛法之後,香火遍地,寺廟林立。
    佛門,早已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龐然勢力。
    時至如今,大唐立國八百年,哪怕朝廷刻意打壓,佛門依舊根深蒂固,與道門分庭抗禮,於這世俗王權之外,自成一方天地。
    涼州府,西城門。
    官道之上,煙塵滾滾。
    兩個身披陳舊袈裟的僧人,正一前一後,朝著城門的方向緩緩走來。
    走在前麵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僧,麵容枯槁,神情肅穆,手中撚著一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佛珠,每走一步,便低聲誦一句佛號。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個年輕些的僧人,瞧著不過三十出頭,眉目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戾氣,隻是在那老僧麵前,卻顯得恭敬無比。
    守城的士卒本想上前盤問,可不知為何,當他們的目光與那老僧對上時,心中便是一寒,竟是不自覺地讓開了道路。
    二人就這麽暢通無阻地走進了城門,穿過幾條街巷,最終,在城西一處偏僻的角落裏,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寺廟前。
    廟很小,甚至連塊像樣的牌匾都沒有。
    可當二人走到門前時,那扇破舊的木門,卻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了。
    一個穿著灰色僧袍,挺著個大肚子的胖大和尚,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對著那老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佛禮。
    “首座一路辛苦。”
    老僧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徑直邁步而入。
    年輕僧人跟了進去,那胖大和尚連忙將門關上,哈著腰跟在二人身後。
    “首座,禪房已經備好了。”
    老僧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沒有理會他,隻是淡淡地開了口。
    “那名女子,可在城中?”
    胖大和尚聞言,連忙道:“在,在,此女如今在城中風頭正盛,幾乎無人不曉。”
    老森撚動佛珠的速度,慢了一瞬。
    “查清她的底細,住處,日常行蹤。”
    “首座放心。”
    胖大和尚拍著胸脯保證,“我早已派人盯了數日,她平日裏,除了去都司點卯,便是往魏家那宅子跑,其餘時間,皆是待在靖妖坊的院中,深居簡出。”
    “魏家?”一旁的年輕僧人眉頭一皺。
    “正是隴右鎮魔司大將軍,魏合的府邸。”
    胖大和尚解釋道,“聽聞那魏家小姐與此女關係匪淺,時常邀她過府小聚。”
    老僧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知道了。”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多言。
    ...
    靖妖坊,小院內。
    薑月初收刀而立,額上已是見了細密的汗珠。
    一遍,又一遍。
    一下午的苦練,雖說比不上道行灌注那般立竿見影,卻也讓她對這門刀法的領悟,又深了幾分。
    她正準備收功歇息。
    院門,卻被人輕輕叩響。
    薑月初眉頭一皺。
    “誰?”
    “薑大人......是我,魏府的下人。”
    門外傳來一個有些怯懦的男聲。
    魏府?
    薑月初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栓。
    門外,一個家仆打扮的年輕男子,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那,見到薑月初,連忙躬身行禮。
    “薑大人,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托我給您帶句話。”
    那家仆喘了口氣,急急道:“小姐說,她今日,便要啟程回長安了,車馬......車馬就在西城門候著,讓您......讓您不必相送。”
    薑月初一愣。
    她站在門口,看著那家仆跑遠的身影,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
    今日......便要走了?
    她緩緩關上院門,轉身回到屋裏,沉默了許久,忽而搖頭一笑。
    終究還是換上了衣物,推門而出。
    ...
    涼州府,西城門。
    幾輛算不得奢華,卻也足夠寬敞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官道旁。
    魏合一身便服,負手而立,正低聲與車窗邊的魏清囑咐著什麽。
    “......路上莫要任性,到了長安,也莫要惹是生非......”
    “知道啦知道啦,你都念叨一路了。”
    車窗裏,探出一張帶著幾分不耐,卻難掩失落的俏臉。
    魏清的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城門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什麽人。
    魏合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一歎,也不再多言。
    就在此時,他目光一凝,看向城門的方向。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緊不慢地走來。
    魏清也瞧見了,臉上瞬間綻開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她掀開車簾,便要跳下車。
    “你這丫頭!”
    魏合一把按住她,“像什麽樣子!”
    薑月初已是走到了近前。
    她先是對著魏合抱了抱拳,算是行禮,而後目光才落在那馬車上的女子身上。
    “不必相送?又何必托人告訴我?”
    魏清從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她麵前,理直氣壯道:“我那是客氣客氣,你還真信了?”
    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囊,塞到薑月初手裏。
    “喏,給你的。”
    薑月初低頭看了看,錦囊上繡著幾片竹葉,入手溫熱,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這又是什麽?”
    “安神的。”
    魏清背著手,仰著臉,有些小得意地說道,“看你平日裏殺氣那麽重,怕你晚上睡不著覺,我特地找人配的方子。”
    薑月初捏著那隻小小的錦囊,指尖能感受到裏麵包裹著的藥材顆粒。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張明媚的臉。
    “路上小心。”
    “嗯。”
    魏清的眼圈,有些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你......你也是,別老是打打殺殺的,好歹是個女孩子家......”
    話說到一半,她自己卻先笑了起來,“算了,當我沒說,你跟別的女子,不一樣。”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湊到薑月初耳邊,壓低了聲音。
    “我相信,憑你的本事,一定會到長安,到時候記得來找我。”
    薑月初看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
    魏合在一旁看著,終究是沒再催促,隻是默默地轉過了身,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
    “那我......走了?”
    “嗯。”
    魏清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放下車簾的最後一刻,她探出頭,對著薑月初用力地揮了揮手。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官道,卷起一陣塵土。
    薑月初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馬車越走越遠。
    最終,化作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了。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
    兩世為人,她其實都沒什麽朋友。
    前世獨來獨往慣了,覺得人情往來是世上最麻煩的事。
    這一世,更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可與魏清相處,好像......很自在。
    不用盤算什麽,不用提防什麽。
    就是坐著,吃著,聽著她說些趣事,偶爾被她拉著,擺弄那些自己一竅不通的瓶瓶罐罐。
    很無聊。
    卻又不覺得煩。
    她緩緩攤開手,看著掌心那隻小小的錦囊。
    身後,是喧鬧的城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魏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世離愁別緒,最是滄桑難言,卻又無處不在,你還年輕,此類事情經曆得少,心生感慨理所當然,但也不要看太重。”
    “......”
    薑月初將錦囊小心地揣進懷裏,貼身放好。
    抬起頭時,清冷的眸子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