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托舉著那塊灰撲撲的石頭。
    沉重。
    無法形容的沉重感，從他的雙臂，傳遞到他的脊梁，再壓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覺自己托起的不是一塊石頭。
    而是一整片星空。
    哢嚓！
    他腳下的地麵，再一次龜裂，下陷。
    他的雙腿，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哀鳴。
    金色的氣血，在他體內瘋狂奔湧，如同沸騰的岩漿，勉力支撐著這具即將被壓垮的軀體。
    僅僅是將其托起，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心神與力量。
    還要舉著它，繞著這看不見盡頭的青竹峰，走上一圈？
    這個念頭，讓葉凡感到一陣絕望。
    他咬緊牙關，牙縫中滲出絲絲血跡。
    臉龐因為極致的用力而漲得通紅，青筋如虯龍般暴起。
    他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轟！
    一步落下，地麵都為之震顫。
    他整個人，都矮了半截。
    那股恐怖的重量，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重新壓回地裏去。
    “啊……”
    葉凡的喉嚨裏，擠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他體內的金色苦海，掀起驚濤駭浪。
    新生的神力，被瘋狂壓榨出來，源源不斷地補充著消耗。
    他的荒古聖體，在被動地適應著這股壓力。
    骨骼在呻吟中變得更加堅韌。
    血肉在撕裂後重組得更加強大。
    汗水，混合著從毛孔中滲出的金色血珠，順著他的身體，滴落在地。
    每一步，都是一場酷刑。
    每一步，卻也是一次新生。
    就在這無邊的痛苦之中，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不遠處。
    他的大師兄，林楓，正在掃地。
    依舊是那把普通的竹掃帚。
    依舊是那身樸素的黑衣。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
    掃帚劃過地麵，沒有帶起一絲塵土。
    一片片枯黃的竹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自動地，輕盈地，匯聚到一處。
    整個過程，安靜，和諧，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
    在普通人眼中，這隻是一個掃地掃得很好的雜役。
    可在葉凡的眼中。
    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隨著他苦海的開辟，他的感知，變得無比敏銳。
    他能“看”到。
    林楓師兄的掃帚上，繚繞著一絲絲，肉眼無法看見的青色氣流。
    那是劍意。
    鋒銳，靈動，無孔不入。
    那些竹葉，根本不是被掃帚的物理力量推動。
    而是被成千上萬道，細密如牛毛的微小劍氣，精準地包裹，托舉，然後引導向指定的位置。
    每一片葉子，都被一道獨立的劍氣所掌控。
    成百上千片葉子，就是成百上千道獨立的劍氣。
    而林楓，就像一個指揮家。
    他手中的掃帚，就是他的指揮棒。
    他神情專注，心神空明，同時操控著這數以百計的劍氣，讓它們互不幹擾，又渾然一體。
    這是何等恐怖的控製力！
    這是何等駭人的神魂力量！
    葉凡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他終於明白。
    大師兄掃的，根本不是地。
    他是在，煉劍！
    就在這時。
    林楓停下了動作。
    他身前那片區域的落葉，已經被清掃一空。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站在原地。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從他身上散開。
    葉凡感覺，大師兄整個人的氣息，在這一瞬間，變得更加鋒銳，也更加內斂。
    仿佛一柄藏入鞘中的絕世神劍，鋒芒盡數收斂，卻愈發讓人心悸。
    顯然，就在這短短的掃地過程中，大師兄的劍道修為，又有了新的精進。
    葉凡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艱難地，轉動目光，看向另一邊。
    菜地旁。
    二師姐蕭嫣兒，正端著那個小小的木瓢。
    她身前的道田，霞光流轉，神韻自生，每一株植物都像是玉石雕琢而成的藝術品，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蕭嫣兒沒有急著澆水。
    她站在田邊，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瓢。
    木瓢中，盛著半瓢清水。
    那水，已經不再是凡水。
    絲絲縷縷的銀色光華，在水中遊走，生滅。
    一股至陰至寒的氣息，從中散發出來。
    但那股寒意，卻並不讓人感到不適，反而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純淨與空靈。
    葉凡隻是遠遠看著，就感覺自己體內那燥熱沸騰的金色氣血，都為之平複了些許。
    蕭嫣兒伸出纖纖玉指，在瓢中，輕輕一點。
    一圈圈銀色的漣漪，蕩漾開來。
    緊接著。
    她又走到了另一株神植前。
    那是一株通體赤紅，仿佛燃燒著火焰的靈果。
    一股熾熱的陽剛之氣，撲麵而來。
    蕭嫣兒沒有絲毫猶豫，將瓢中那蘊含著太陰真意的水，小心地，澆灌下去。
    嗤……
    葉凡預想中，水火不容，相互湮滅的場景，並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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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銀色的“道水”，一接觸到赤紅靈果的根莖。
    就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間融入了九天息壤之中。
    赤紅的靈果，猛地綻放出一片火紅的霞光。
    而那股至陰至寒的太陰真水，非但沒有熄滅它的火焰，反而像是某種催化劑。
    讓那火焰，燃燒得更加純粹，更加旺盛。
    火焰的陽剛，與流水的陰柔，在這一刻，達成了一種玄妙的平衡。
    一股更加精純的生命神韻，從那株靈果之上，反哺而出，湧入蕭嫣兒的體內。
    蕭嫣兒的身體，微微一顫。
    她絕美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明悟的微笑。
    她的氣息，又變得空靈了一分。
    顯然，她對於自己大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層。
    葉凡看著這一幕，徹底沉默了。
    他的心，被一種名為“震撼”的情緒，填得滿滿的。
    一個掃地，掃出了通天劍意。
    一個澆水，澆出了陰陽共濟。
    這青竹峰上。
    到底都是一群什麽樣的怪物啊！
    他原以為，自己激活了萬古唯一的荒古聖體，已經算是天選之人，絕世妖孽。
    可現在。
    跟這兩位師兄師姐一比。
    他這點成就，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都在用一種看似最平凡的方式，走在一條最不平凡的無上大道上。
    而自己呢？
    葉凡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這塊沉重到讓他想罵娘的石頭。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但這一次。
    無力感之後，湧起的，卻不是頹喪與懷疑。
    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熾熱的豪情！
    是啊！
    這才是師尊的弟子！
    這才是青竹峰！
    如果師兄師姐，都是這樣修行的。
    那我荒古聖體，又有什麽資格叫苦叫累？
    這塊石頭，就是我的劍！
    這塊石頭，就是我的水！
    這塊石頭，就是我的道！
    舉不起它，隻是因為我太弱！
    走不動路，隻是因為我意誌不夠堅定！
    葉凡的眼神，重新變得無比明亮。
    他不再去想，繞著青竹峰走一圈是多麽遙遠的目標。
    他隻專注於，腳下的每一步。
    他開始嚐試，不再單純用蠻力去對抗那股重量。
    他回憶著師尊傳入他腦海中的《六道輪回拳》。
    模仿著那種，以自身為核心，引動萬物，輪轉不休的無上拳意。
    他體內的金色氣血，不再是狂暴的衝撞。
    而是開始，以一種更加玄奧，更加圓融的方式，緩緩流轉。
    一個微小的氣血漩渦，在他的苦海中，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旋轉著。
    他與懷中星辰之核的那絲聯係，變得更加清晰。
    那股壓在他身上的恐怖重量，似乎……減輕了一絲。
    雖然，依舊沉重得讓他想吐血。
    但，他確實感覺到了一絲變化。
    有門！
    葉凡心中狂喜。
    他將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悟之中。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的步伐，依舊沉重，依舊艱難。
    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毀滅。
    他開始，在毀滅中，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節奏。
    他就是石頭。
    石頭，就是他。
    他的每一步，都在與這片大地，產生共鳴。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與這塊星核的律動，趨於同步。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出了十幾丈。
    他渾身浴血，狼狽不堪。
    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專注與堅定。
    ……
    竹屋前。
    陸長風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悠然地躺在搖椅上，看著遠處那三個，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弟子。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叮！你的弟子林楓，於掃地中觀摩‘風吹竹葉’，對‘風之劍意’的領悟加深，獎勵宿主：劍道感悟+1000！】
    【叮！你的弟子蕭嫣兒，於澆灌‘赤陽果’時領悟‘陰陽相濟’之理，太陰神體激活進度1.01，獎勵宿主：太陰本源一絲！】
    係統的提示音，接連響起。
    都是小獎勵。
    但陸長風並不在意。
    他看重的，是這個過程。
    這三個弟子的心性，都遠超常人。
    林楓的堅韌與專注。
    蕭嫣兒的聰慧與空靈。
    葉凡的執拗與不屈。
    都是最頂級的修道種子。
    陸長風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舉著石頭，步履蹣跚的少年身上。
    “這傻小子……”
    他輕聲笑罵了一句。
    他讓葉凡舉著星辰之核繞山一圈，固然是為了錘煉他的聖體。
    但更深層的目的。
    是讓他，在極致的壓力下，將《六道輪回拳》的拳意，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融入自己的本能。
    那門仙帝級神通，太過浩瀚。
    正常修煉，就算葉凡是荒古聖體，沒有千百年的水磨工夫，也休想入門。
    但現在。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氣血運轉，每一次與重量的對抗。
    葉凡都在不自覺地，修煉著《六道輪回拳》。
    這，才是真正的，事半功倍。
    陸長風端起手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茶水溫潤，清香滿口。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有這樣三個省心的弟子自己努力修煉，他這個當師尊的，隻需要躺著，就能不斷變強。
    這種感覺。
    確實，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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