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她在地獄裏仰望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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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的敲擊聲在空曠的冰窟裏回蕩。
    女瘋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
    她緩緩轉過身,讓李昭夜看到一張可怖的臉。
    一道猙獰的傷疤橫貫整張臉,她瞎了一隻眼,隻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另一隻獨眼中滿是渾濁和滄桑。
    以往,她總是戴著那張醜陋的青銅麵具,像個瘋子一樣見人就殺。
    但今天,在自己的家裏,她摘下了麵具。
    李昭夜在看到她正臉的那一瞬,整個人就僵住了。
    那張臉雖然毀了,但那個輪廓,那個眼神……
    “師……師姐……?”
    李昭夜的聲音顫抖著,兩行淚水不受控製地從狼眼裏流了出來。
    十年了。
    自從那個雪夜,師姐被廢去修為,打斷雙腿逐出師門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
    李昭夜滿北域的找過,尋過,卻一無所獲。
    他一直以為她早就死在了冰天雪地裏。
    沒想到,那個讓天劍門聞風喪膽的女瘋子,竟然就是他日思夜想,愧疚了整整十年的白淩師姐。
    白淩沒有立刻認出這頭闖入的狼。
    她舉起手中的殘劍,獨眼微微眯起,聲音沙啞難聽。
    “天劍門的狼?”
    “又是來殺我的?”
    “正好,我的劍,還差一縷狼魂祭爐。”
    白淩拖著殘腿,一步步逼近,殺意鎖定了李昭夜。
    “師姐!”
    李昭夜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匍匐在地,用盡全力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人聲。
    “我是昭夜啊!”
    “我是小夜……我……我來晚了。”
    白淩前行的腳步猛地頓住。
    殘劍懸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她原本隻有瘋癲的眼中,突然泛起了一絲波瀾。
    白淩歪著頭,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狼妖。
    “昭夜?”
    她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像是怕驚碎了什麽夢境。
    “小夜……?”
    她似乎有些不信,又有些遲疑,一瘸一拐地走近了幾步,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又停在半空。
    李昭夜抬起頭,露出了狼頸下掛著的一塊玉佩。
    那是當年他剛入門時,因為怕黑不敢睡覺,白淩親手刻給他的護身符,上麵刻著一個小小的“安”字。
    看到那塊玉佩的瞬間,白淩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真的是你……”
    白淩沒有因為李昭夜變成了妖而感到恐懼,她緩緩蹲下身,輕輕地抱住了那顆碩大的狼頭。
    就像十六歲那年,她在雪地裏背著剛才狼口裏救下的李昭夜走了三天三夜,最後抱著他取暖一樣。
    “原來……你也被他們變成狼了。”
    白淩的聲音十分平靜,少了幾分癲狂,多了一分憐惜。
    “別怕。”
    她用那隻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李昭夜頭頂的狼毛,一下又一下。
    “師姐在呢。”
    “師姐護著你。”
    哪怕她現在也是個殘廢,哪怕她也一身是傷。
    李昭夜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師姐……對不起……”
    “我殺了好多人……我吃了好多人……”
    “我是個怪物……我是個畜生……”
    李昭夜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把這些天的恐懼,絕望,還有那幾乎壓垮他的罪惡感,全部哭了出來。
    白淩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抱著他,任由他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破舊的劍袍。
    良久,等李昭夜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白淩才鬆開手。
    她撿起地上的劍,撐著身體站起來。
    “別哭,昭夜。”
    “師姐會護著你的,師姐給你報仇。”
    白淩帶著李昭夜,走進了那些封印著屍體的冰牆深處。
    “你看,師姐已經幫師弟師妹們都報仇了。”
    白淩指著那一具具被冰封的屍體。
    “他們都是狼。”
    李昭夜一怔:“狼?”
    “對。”白淩眼神悲涼,“人身狼魂。”
    她走到一具穿著天劍門長老服飾的屍體前,輕輕擦去冰麵上的霜雪,動作溫柔,仿佛在拂去親人墓碑上的塵埃。
    “這是當年的劉長老,你還記得嗎?”
    “那個怪脾氣,最難相處的老頭,總是板著臉,卻又最護短的劉師伯。”
    白淩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
    “十年前那場與北域妖狼入侵的大戰,虛雲子對外宣稱他力戰而亡,英魂永駐劍碑。”
    “其實他沒死,他的靈魂被虛雲子抽走,換進了一頭狼妖的體內,送去了狼庭。”
    “而這具身體裏,裝的是一頭狼魂。”
    白淩轉過身,看著李昭夜,獨眼裏閃爍著仇恨的火光。
    “我在他死後,又殺了他一次,擊散了狼魂,把這具空殼搶了回來。”
    “我不能讓師伯死了,還不得安寧,還要被賊人利用。”
    說到這裏,白淩臉上的仇恨忽然淡去了一瞬。
    她微微揚起下巴,嘴角扯出一個帶著幾分稚氣的弧度,獨眼亮晶晶地看著李昭夜。
    “師姐是不是很厲害?”
    那一瞬間,李昭夜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總是擋在他前麵,天不怕地不怕,璀璨如星辰的白淩師姐。
    那時,她每次偷偷帶他下山曆練,或是幫他教訓了欺負他的師兄後,總會這樣揚起臉,帶著一點小得意,驕傲地問他:
    “師姐厲不厲害?”
    十年生死兩茫茫,地獄滾過一遭,瘋癲沉淪半生,她就在霜雪堡守了十年。
    背負著欺師滅祖的罵名,背負著殘害同門的罪狀,背負著瘋子的稱號。
    就是為了給這些曾經的同門,這些被當成耗材的可憐人,留一個全屍。
    不讓他們生前被利用,死後還要成為滋養邪佛的養料。
    “厲害……”李昭夜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狼吻開合,哽咽道。
    “師姐最厲害了……一直都是……”
    “所以十年前,師姐叛出宗門,是因為發現了這個?”
    “是。”
    白淩接著笑,隻是此番笑容裏多了幾分癲狂。
    “我發現了虛雲子的秘密,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我看到他換了狼心,褪了人皮,哈哈哈哈哈哈。”
    “我救了狼身人魂的人,殺了人身狼魂的妖,哈哈哈哈哈。”
    “他廢了我的修為,斷了我的經脈,把我扔在雪地裏等死。”
    “可惜啊,我命硬,我不甘心!”
    白淩猛地轉身,走向那口巨大的冰爐。
    爐火幽藍,映照著她那張扭曲的臉,顯得格外可怖。
    白淩指著爐中那柄尚未成型的劍胚。
    “這是用上千具屍體中的不甘,用萬千亡魂的怨恨鑄造的劍。”
    “他們死得太慘,太冤,這股氣散不掉,我就把它們收集起來。”
    談及鑄劍時,白淩眼中的癲狂消退了幾分,恢複了幾絲清明。
    “等師姐煉成了這柄死劍……”
    她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爐壁,眼神溫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我就能斬了那邪佛,滅了那狼妖。”
    “還我北域一片太平。”
    “到時候,昭夜就不用做狼了,大家都能變回人了。”
    “到時候,師姐帶你回家。”
    李昭夜看著白淩殘破的身體,看著那柄凝聚了無數痛苦的劍。
    他突然明白,這十年來,師姐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她在地獄裏,仰望著天堂。
    她的劍心已死,劍意卻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