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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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弗洛伊德》
文/夢筱二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5.10.28
“外婆,我明天不過來了,要去深圳幾天。”
林阿婆原本昏昏欲睡,一聽到‘深圳’二字,仿佛觸到了她的敏感神經,瞬間清醒:“去深圳?”
岑蘇正仰頭注視著外婆吊瓶的液位,輕“嗯”一聲。
“明天我媽來陪您。”
“我現在能動能走,還有護工,你們誰都不用來。”
林阿婆把話題又繞回去,試探著問:“是去深圳出差?你不是在休假嗎?”
岑蘇見輸液管裏的藥水快滴完了,按了呼叫鈴,這才同外婆說:“有幾家醫療公司想挖我,我過去看看情況。”
林阿婆心下一緊:“在北京幹得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去深圳?”
護士進來拔針,打斷了對話。
岑蘇起身站到一旁,裙擺帶起一陣淡淡的清香,在病房窗邊緩緩散開。
護士拔了針,又叮囑了林阿婆幾句注意事項。
岑蘇望向窗外,前方高樓林立,視野被擋,隻能瞥見海的一角。不像媽媽經營的民宿,推窗就是一望無際的海。若開著窗,清晨能在海浪聲中醒來。
“岑岑,過來坐著說。”
外婆急急地喊她。
岑蘇回過頭,護士已經離開。
林阿婆心焦如焚,用胳膊肘撐著床想坐起來。
“當心點。”岑蘇快步上前扶住外婆,“您躺好了,我把床搖起來。”
林阿婆心急:“你不是說現在這家公司已經是行業裏最好的了嗎?人往高處走,你怎麽反著來?”
岑蘇邊搖病床邊說:“深圳離家近。”
說著,她衝外婆笑,“我戀家,我是媽寶女,舍不得您和我媽。”
“你呀。”林阿婆滿是心疼。
如果真是媽寶女那倒好了,可外孫女從小到大什麽事都自己扛,從來報喜不報憂。
岑蘇坐回床邊,拿過外婆剛才打點滴的那隻胳膊輕輕揉著放鬆:“ 要不是我們海城沒有合適的工作,我當初不會去北京。”
她十六歲就離家去國外念書,為了省機票錢,整個大學期間一次都沒回來。畢業後入職津運醫療,一年回家的次數依舊寥寥無幾。
一晃十年過去了。
媽媽不再年輕,而外婆也老得在這個世界並無幾年時日。
林阿婆這才反應過來:“你這次回家不是休假,是辭職了?”
“還沒,正準備辭。”
林阿婆望著外孫女,嘴唇動了動,幾次欲言又止。
岑蘇察覺到外婆似乎有難言之隱:“怎麽了,外婆?”
“岑岑,你跟外婆說實話,你去深圳是不是……想去找你爸?”
“啊?”岑蘇迎上外婆蒼老卻複雜的眼神。
她剛一出生,父母就離了婚。
記憶裏她隻在四五歲時見過父親一麵,早不記得他長什麽樣。
長大後,她明白父親是外婆的禁忌,從來不多聊,也不多問,所以不清楚他如今在哪生活,隻知道他姓康,叫康敬信。
林阿婆見外孫女一臉茫然,看來錯怪了外孫女,但還是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岑岑,你可千萬別為了我的病去求他。我這個病我自己心裏有數,求誰都沒用,你爸再有本事找再厲害的醫生,看不好我的。”
“外婆,厲害的醫生我自己就能想辦法找。”岑蘇讓外婆放心,“退一萬步,就算真需要求人幫忙,那我也去找我上司,我怎麽可能去求一個拋棄妻女的男人。”
“不去找就好,為了我這個病,不值。這些年再難我們都熬過來了,誌氣可不能丟。”
頓了頓,岑蘇問:“康敬信在深圳?”
這回換成林阿婆驚訝:“你媽沒告訴你他在哪?”
岑蘇搖頭:“我媽從不提他,隻跟我聊她離婚後的戀愛史。”
林阿婆長長歎了口氣,說起前女婿:“離婚後他找了個有錢有勢人家的女兒。聽說現在混得很不錯,在深圳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之後便是沉默。
岑蘇晃著外婆的胳膊,哄老人家開心:“我以後肯定混得更好,買十套八套房,讓您每天換著住。”
然而現實情況是她們去年才還清所有債務,手頭並無積蓄,外孫女在北京仍租房住。
林阿婆還是欣慰笑了笑,笑裏難掩心疼。
她抬起手輕撫著外孫女的手背:“岑岑,我們爭口氣,靠誰不如靠自己。”
岑蘇明白外婆的苦心,否則當年外婆不會在家裏不寬裕的情況下仍咬牙堅持送她去國外深造。
“外婆您放心,我們老板都要看我心情,以後我保準更出息。”
看著外孫女信心滿滿的模樣,林阿婆不再反對外孫女去深圳打拚,不過還是免不了擔心:“去深圳你什麽都要從頭開始。”
“沒事,您還不知道我嘛,在哪都能很快紮根。再說,深圳離家近,機票能省不少錢。”岑蘇指指自己的臉,逗外婆,“等到了深圳,連保濕麵膜都省得敷了,又能省下一筆,得會算賬。”
林阿婆笑:“就哄我吧!”
不再說那些不開心的,轉而誇道,“我們岑岑天生就長得好。”
岑蘇的長相有幾分隨了母親岑縱伊,飽滿的五官明豔張揚又具侵略性。
她也拐著彎誇外婆:“還不是您基因好!”
林阿婆臉上的笑容舒展開。
在醫院待到中午,待外婆吃過午飯開始午休,岑蘇才回去。
回到民宿,媽媽正在後院,戴著遮陽帽和口罩,將全身包裹嚴實,背對陽光,一邊自己曬太陽一邊翻曬玫瑰花。
民宿免費提供的玫瑰花茶,都來自媽媽親自曬的花幹。
民宿與她同名。
岑&cen民宿已有二十個年頭,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正對大海,門前是自有沙灘,後院被媽媽打造成了別具一格的花園。
這是外公留下的產業裏僅剩的一處,其餘的產業在外公去世後全部變賣還了債。
“媽,當心中暑。”
“誒?回來啦?”
岑縱伊轉身。
“嗯。”岑蘇撐開遮陽傘,“你進去涼快吧,我來翻花幹。”
岑縱伊拉下口罩:“都翻過了。老太太今天怎麽樣?”
“精神頭不錯。”
“沒吵著要出院吧?”
“沒。”
“你一回來老太太就老實。”
岑縱伊指指民宿大堂,母女倆一前一後進屋。
岑蘇告訴媽媽,她預約上了深圳的心外專家號,明早動身過去,讓媽媽把外婆所有的診斷報告和CT片子整理好給她帶上。
岑縱伊不抱任何希望:“老太太年紀太大,病情又複雜,沒哪個專家願意冒險給她手術。”
岑蘇堅持:“去試試。”
一進大堂,涼意撲麵而來。
岑縱伊摘下口罩和遮陽帽,兩頰泛紅,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
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將長發隨手挽起。
岑蘇從冰箱拿出兩盒冰淇淋,見媽媽朝後廚房走,便跟了過去:“媽,還要忙什麽?”
“馬上有幾波住客到,我做幾盤歡迎果盤。”
岑縱伊反手係上圍裙,動作利落,已經開始挑選水果。
“不是讓你多請兩個人嗎?工資我來出。”
“用不著,人手夠了。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岑蘇遞一盒冰淇淋給媽媽:“先吃再忙。”
岑縱伊擺手:“不吃,保持身材。”
岑蘇放回一盒到冰箱,自己倚在料理台吃起來。
媽媽極其自律,而她寧願胖也必須得解饞。
她慢悠悠吃著冰淇淋,看媽媽低頭認真清洗水果。
二十年間,那雙如蔥根的手早已變得粗糙。
民宿共有十個房間,四間家庭房,六間豪華單間。所有住客的早餐都是媽媽親手做,早餐雖比不上酒店的自助豐盛,但勝在根據住客口味現做,有中西式可選。
任誰能想到,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生慣養大小姐,有天會為了生活,為了更好養大女兒,什麽苦活累活都願意幹。
外公去世後,公司麵臨破產,資不抵債,家裏還有巨額貸款。外婆因連串打擊,心髒病犯了,做了手術。讀藝術畢業的媽媽對生意一竅不通,而此時,父親離開了這個家。
這些遭遇對一個產婦來說無異於天塌了,可媽媽卻對外婆說:這有什麽,債慢慢還,錢沒有了再賺,男人離開了我正好還能換一個。隻要您身體好好的就行。
幾乎是一夜之間,生活天翻地覆,但媽媽毫無半句怨言,心寬得很,從不覺得被拋棄是多大的事。
二十多年過去,民宿漸漸做出名氣,經營得越來越好。
除了那雙手變粗糙,四十九歲的媽媽或許因心態好,也可能歲月不敗美人,她比同齡人顯年輕許多歲。
為此,媽媽常開玩笑說,這雙手替她擋了歲月。
“你在深圳待幾天?”岑縱伊關上水龍頭,偏頭問女兒。
“三四天。”
“這麽久?”
“順便接觸幾家公司。”岑蘇看向媽媽,“我打算跳槽。”
如她所料,岑縱伊聽說她要去深圳工作,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媽媽向來支持她的任何決定,對於跳槽,隻問了她兩個問題:
“離開津運這個平台,有天會不會後悔?”
“北京沒有什麽讓你牽掛的?”
岑蘇舀了一勺冰淇淋上的巧克力碎送口中,離開津運會後悔嗎?
她現在就能回答:會。
在津運醫療這幾年一切順心,津運這個平台也完全符合她的職業規劃,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明知後悔,她還是得離開。
岑縱伊見女兒不回答:“真沒有讓你放不下的?”
岑蘇一眼看穿媽媽的心思:“媽,想八卦直接點,非得拐彎抹角!”
岑縱伊笑,既然女兒挑明,她便幹脆道:“在北京這些年,就沒遇到一個讓你喜歡的?”
“不止喜歡一個,喜歡很多。”
“……”
岑縱伊佯裝嗔怒:“壞蛋!你讓我直接問,問了你又不說!”
岑蘇收起玩笑:“不是我不說,沒什麽好說的。”
岑縱伊平時雖從不過問女兒的感情,但難免也有好奇的時候:“追你的人那麽多,沒一個你看得上?”
“有啊,談了好幾個。”
“媽媽跟你說正經事,沒開玩笑。”
“媽,我也沒開玩笑,真的談過好幾個。”
長得帥衣品好、能力又不錯的男人,她周圍不稀缺,不忙的時候就會談一段,但公司也不會給她多長的假期就是了。
所以她的戀情就像假期本身,總是很短。
岑縱伊順口問道:“談的都是什麽類型?”
“什麽樣的都有,不過沒像您一樣談過姐弟戀。”岑蘇繼續說自己戀愛過的類型,“去年我還談了個萬花叢中過的公子哥,本來以為他那樣的浪子能好分手,結果差點沒甩掉,分手分得很艱難,他至今委屈。”
“……”
岑縱伊緩了幾秒,“什麽原因你才要分手?”
“我假期結束了。”
“……”
“接手的項目要在一年內出成果,時間緊迫,沒空戀愛。”
“那你現在單身,還是正在談?”岑縱伊解釋,“我替老太太問的,她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惦記你的人生大事。”
岑蘇:“單身。暫時沒遇到想談的男人,遇到了再說。”
其實想讓她談場戀愛的人倒是有那麽一個,可惜那人她很難接觸到。
冰淇淋吃完,她把空盒丟垃圾桶,“我回房了,寫辭職報告。”
坐到電腦前,岑蘇醞釀了有十分鍾之久,敲下辭職理由,直接發送給直屬上司——商家二公子商韞。
商韞在一個小時後午休醒來才看到郵件,看完,人都不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