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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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蘇需要回出租屋取外婆的檢查資料,坐上車,她向司機報了地址。
    小區和醫院在同個方向,無需特地繞路。
    車裏除了司機和隨行的保鏢,隻有她和商昀,說話要比在包廂裏更自在些。
    她側臉看他:“臨時決定去醫院,會不會耽誤你下午的工作?”
    商昀說:“下午沒安排。”
    倒不是為了讓她安心才這麽說,原本就沒有任何工作安排。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好不容易以餞行的名義把他和岑蘇湊一塊,怎麽可能輕易放他回去,下午還不知安排了多少節目,肯定還是他無法拒絕的節目。
    隻不過被岑蘇看診打亂了原計劃。
    岑蘇再次道謝:“謝謝。我以為你會避嫌。”
    “避嫌也得分情況,看病是大事。”
    頓了頓,商昀又說,“換別人,我或許會避嫌,讓婁維錫出麵即可。但對你,避不避都一樣。”
    岑蘇不解:“怎麽就一樣了?”
    商昀:“我就算讓婁維錫陪你去醫院,商韞也會到處宣揚是我的意思,說不定還能編出我對你不一樣的說辭來。”
    所以避與不避,又有何意義?
    岑蘇笑了,別說,還真是商韞有可能會做出來的事。
    他明明對自己的弟弟妹妹很無奈,卻又始終無限縱容著。
    她由衷說道:“羨慕商總,我都想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哥哥。”
    商昀道:“真有了,你就不覺得有多好。”
    或許吧。
    就像她小時候一直羨慕別人有爸爸,可能真有了又會嫌管得太多很煩。
    商昀見她有短暫的失神,便轉開話題:“家裏開民宿?”
    “對。”岑蘇回過神,笑容又立即回到臉上,她說民宿在海邊,推窗就能看見沙灘和大海,“環境不比五星酒店差。以後你要去海城旅遊,給你打五折。”
    商昀發現,她心裏明顯有事卻能笑得這麽自然。
    他隨聲附和了一句,說應該有機會去,又問道:“叫什麽名字?”
    “跟我同名。我微信昵稱就是民宿的名字。”
    岑蘇望了眼車外,還沒到小區。她拿出手機,從旅遊平台上找到自家民宿,點進住客點評區,把手機遞給他,“你可以看看照片。”
    商昀接過手機,不僅瀏覽照片,連點評內容都仔細看了。
    “環境確實不錯。”在看了幾十位住客上傳的照片後,他客觀評價道。
    “從來沒給誰打過五折,你是頭一個。”岑蘇笑著從他手裏拿回手機。
    商昀:“榮幸。”
    車停在了小區門口,司機回頭詢問岑蘇,具體是哪棟樓。
    岑蘇說不用開進去:“大門旁第二棟,很近。”
    她把包留在車上,隻拿起外套匆匆下車,邊走邊穿。
    商昀側眸看窗外,目送她走進小區。
    直到那抹高挑的身影拐進小區看不見,他收回視線。
    等人時,他隨手刷了刷朋友圈。
    最上麵一條動態來自江明期,三分鍾前剛發。
    文案讓人看不懂:
    【回去了。剩26200,還夠國內一次長途遊。】
    配圖是布裏斯班機場的貴賓廳。
    如今商昀看見“江明期”這個名字的第一反應便是,岑蘇交往最久的前任。
    他順手點了個讚,劃過這條動態。
    不到十分鍾,岑蘇手拎影像資料袋回到車裏,隨之進來的是一股撲麵的寒氣。
    商昀放下手機,從她手中接過資料袋。
    天冷,連塑料袋都觸手冰涼。
    岑蘇把外婆所有檢查資料都帶來了,一個袋子裝不下,分了兩袋。
    商昀比先前看民宿點評還要專注,診斷報告上的每句話都令人心情沉重。病變的位置異常複雜,嚴重壓迫冠狀動脈。
    外婆的心肺功能不全,還有兩次既往心髒手術史。
    身體基礎情況又差,沒有一方麵能符合手術指征。
    他不禁想起在深圳酒店電梯間第一次遇到她,她推著行李箱,整個人都是心不在焉神遊的狀態,大概她剛從醫院回來。
    也難怪會走錯方向,誤入酒店內部電梯間。
    後來在酒店空中餐廳再次遇見,她又言笑晏晏。
    有些人習慣了獨自消化所有悲傷情緒,留給外人的永遠是灑脫的模樣。
    現在看來,她就是這類人。
    商昀把CT報告裝回袋中,見她低頭在跟人聊天,便未出聲打擾。
    岑蘇添加了商沁推給她的中介小姑娘,簡短介紹了自己。
    小姑娘說:【我姓邱,喊我小邱就行。】
    大概是嫌打字慢,小邱直接發來語音,問她想租在哪個區,需要多大麵積,能接受的租金範圍,以及對樓層和戶型有無特別要求。
    岑蘇轉成了文字看,她想租的房子三兩句話說不清楚,轉頭對旁邊的人歉意道:“我跟中介聊一下租房子的事,會有點吵。”
    商昀:“沒事。”
    岑蘇打算租套三居室的房子,她和外婆各住一間,再請個住家保姆照顧外婆。
    她向小邱說明自己的需求:“三室兩衛,臥室緊湊點也沒關係,最主要的是視野要開闊,有落地窗可以看到海灣。樓層可以高一點,能看深圳的夜景最好。”
    她又補充了裝修方麵,“幹淨溫馨就可以。”
    小邱說:“隻要能看到海景的房子,房租都不便宜。”
    隻要能租到滿意的房子讓外婆每天看到海,房租是次要。
    岑蘇手頭的錢足夠給外婆看病,也足夠給外婆提供好一些的居住條件。
    和小邱聊了有十多分鍾才掛電話。
    商昀問:“要把外婆接過去?”
    否則她一人住不需要租三居室的房子。
    岑蘇點頭:“平常都是我媽照顧,她一個人要照顧老人還要忙民宿,太累了。我把外婆接到深圳照顧一段時間,減輕一下我媽的負擔,那邊看病也方便。”
    商昀頷首,看向她卻欲言又止。
    岑蘇猜到他想問什麽,可能話到嘴邊意識到不合適,於是打住。
    她主動說起:“我父母在我幾個月大的時候就離婚了,外公又走得早,家裏就我們三人。我在外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所有重擔都壓在我媽身上。”
    “不說這些了。”
    車裏熱,岑蘇脫下外套,順勢轉移了話題,偏頭問他:“你真看不出我身上這套衣服,和逛街那天穿的有區別?”
    商昀應道:“看出來了,你身上這套是新的。”
    “……”
    岑蘇笑出來。
    這人真是,她之前揶揄他的話,他原封不動還回來。
    商昀隻偶爾和身邊親近的人打趣幾句,對她,多少算例外了。
    至於衣服有何區別,他從不留意異性的穿著,也隻打量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裙子上,依舊看不出與先前逛街穿的那條區別在哪。
    聊天間,汽車駛入醫院。
    車內好不容易輕鬆起來的氣氛,瞬間又沉了下去。
    今天看診身邊多了一個人,岑蘇莫名感覺心裏踏實。
    外科診區在門診二樓,簽過到後,她和商昀兩人前往九診室候診區。
    “你怎麽會認識顧主任?”她閑聊問道。
    “吃過幾次飯。商韞跟他比較熟。”
    她還沒來得及接話,九診室的門開了,前一位患者和家屬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叫號機裏響起外婆的名字。
    岑蘇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從未有過的擔心。
    顧主任是她的最後的一線希望,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那隻能聽天由命。
    商昀走到門邊停下,讓她先進,他隨後跟上並輕輕帶上診室的門。
    顧主任盯著後進來的人,確信自己沒有老眼昏花。
    “不是說下班到我辦公室嗎?”
    商昀指指岑蘇:“她自己掛了號。”
    看診時間寶貴,沒再多寒暄。
    顧主任記得商昀在消息裏說是朋友的外婆病重,他接過岑蘇手中的資料袋,隨意一指旁邊的兩個凳子:“你們坐。”
    “老人家以前做過心髒手術?”
    岑蘇:“對,兩次。”
    她目光始終沒離開顧主任的臉,隻見對方神情越來越凝重。
    商昀也感覺到了顧主任的神色變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她。
    突然間,肩頭又沉又暖。
    岑蘇轉頭看他,嘴角揚了揚,表示自己沒事。
    顧昌申看完:“老人家的病情我就不多說了。”他直奔重點,“還是有手術機會的。”
    岑蘇愣了下,隨即激動地確認:“真的嗎顧主任?”
    這話問得多餘,她自己卻渾然未覺。
    “手術在技術上是可行的。”
    雖可行,不過極具挑戰性。
    這些是他該考慮的事情,就沒說出來額外給岑蘇增加心裏負擔。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老人家的身體耐受情況。”顧昌申提醒她做好心理準備,“最終能不能手術,還得看這段時間保守治療後的身體指標,再綜合評估。”
    “隻要有希望就好。”
    哪怕最後還是無法手術,但靠著這絲希望,就能撐很久。
    沒人知道她這段日子有多煎熬,這一瞬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顧昌申接著講手術風險:“風險高主要是因為病變的範圍太大,連累了主動脈弓和降主動脈。說通俗點,如果手術,需要胸外和心外兩個團隊協作,先由胸外給我們創造手術條件。以老人家目前的身體,無法耐受這麽複雜的手術和體外循環。”
    他叮囑道,“接下來幾個月很關鍵,讓老人家放鬆心情,控製好血壓,增強肺活量,鍛煉呼吸肌,還要預防感染。”
    “簡單一句話:吃好喝好睡好鍛煉好。你們家人多費費心。”
    “謝謝顧主任。”
    顧昌申將檢查報告裝袋放在旁邊:“這個先放在我這,和胸外那邊討論下手術方案。讓商昀把我微信推給你,晚上我不忙了把注意事項再詳細和你說說。”
    “好的,麻煩顧主任了。”岑蘇再三感謝。
    “商韞最近在忙什麽?”顧昌申終於得空說句閑話。
    商昀說:“忙著操心我的人生大事。”
    都是人精,顧昌申瞥一眼岑蘇,朗聲笑了。
    沒空再閑扯,他叫號下一位病人。
    一走出門診樓,岑蘇就打給媽媽告知這個好消息。
    回出租屋的路上,她都沉浸在難以言表的喜悅中。
    商昀總算能分辨出,她習慣性的笑容與真正的開心有何不同。
    黑色座駕再次停在小區門口,商昀也推車門,禮節性道個別。
    隻是他將車門推開一半,寒風瞬間灌入襯衫領口,他又回身取過黑色大衣穿好才下來。
    隔著車頂,岑蘇看向他,先是表達了感謝。
    對他不舍是肯定的,卻到了不得不告別的時候。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商昀沒容她說完,朝小區大門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進去:“別弄得像生死離別。說不定你下周就發消息找我,問我人在哪。”
    岑蘇失笑。
    忽然感覺,他比她本人還要了解她。
    她說:“那為了不弄得像生死離別,我爭取這周就發。”
    商昀:“……”
    總能讓他啞口無言。
    岑蘇得逞又明媚的笑容把他給氣笑了,卻拿她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