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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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些盤桓在這附近的髒東西罷了,下次再遇到,它自然會懂得避開你。”
和昨天一樣,裴映雪望向她的目光依然溫潤如水,在黃昏流轉的霞光間,仿佛天穹上最皎潔的月色,美好得讓人心顫。
他聲音也放得輕緩:“剛才那些,嚇到你了嗎?”
衛清漪的手被他牽過去,她本來以為這隻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但馬上發現,他是在仔細檢查。
他把她牽到麵前,從剛愈合的手腕開始,從頭到尾每個地方都認真審視了一遍。
衛清漪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無端有點緊張:“怎麽了?”
裴映雪抬眸看向她的臉:“你有沒有受傷?”
原來是檢查這個,她無聲鬆了口氣:“沒有,我沒事。”
“是我的疏忽,我應該陪著你的。”他輕聲致歉。
“啊?”衛清漪沒想到這也值得道歉,連忙搖了搖頭,“是我自己跑出來,所以才會遇到危險的,不關你的事,而且說起來,我應該要謝謝你。”
提到亂跑,她不由得泛起一絲心虛,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來,自己其實正在心裏盤算著找機會跑路。
可裴映雪的反應卻出乎意料:“這回的感謝,就隻是如此而已嗎?”
衛清漪一愣:“不然還有什麽?”
“你上一次感謝我的時候,似乎還做了別的事。”
她想起來了。
她當時被觸手和陰影纏住,可能是腦子抽了,上去就親了裴映雪一口。
然後才慌慌張張編出來個感謝的理由。
還以為這種事情已經圓過去了的,救命啊,他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
她硬著頭皮解釋:“那、那隻是表達感謝的方式之一,也不是回回都要那樣的……”
“是麽?”裴映雪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次的感謝,沒有上回那麽深重?到底什麽程度的感謝,才會需要那樣的禮儀?”
“呃,那倒也不是……”衛清漪又卡住了。
這下她明白什麽叫自作自受了。
“這次也很感謝你,真的。”
她放棄掙紮,把手搭在裴映雪的肩上,稍微用了力,把他壓下來一點。
然後踮起腳,在他頰邊飛快地吻了一下。
“但是這也是另一種表達方式。”她強裝鎮定,仗著裴映雪不知道,信口就是胡說,“反正,反正感謝不一定要親同一個位置啦,位置不同也是可以的。”
“是麽?”
裴映雪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那片被她親吻過的皮膚。
仿佛殘留著一絲溫熱,和柔軟的觸感。
他眼睫微垂,像是在認真思忖,而後唇角輕揚:“我記住了。”
“……”衛清漪心想,你還是別記住更好。
救大命,早知道他連這種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絕對不會……好吧,當時保命要緊,再來一次可能還得這麽編。
但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她怕是要在這條歪路上越走越遠了。
經過這番意外,衛清漪最終又被帶回了那座巢穴。這裏的通道極度複雜,她剛剛完全是誤打誤撞出去的,純憑印記強行開路。實際真要找路的話,沒有裴映雪帶著,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可是這會,她又暫時不敢再提要出去的事情,隻能向他小心提議:“我能不能再四處看看?”
裴映雪似乎毫無意見,答應了下來。
他們昨天應該並沒有走完全部的地方,就算走完了,由於一片漆黑和衛清漪糟糕的方向感,她其實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些區域。
所以裴映雪又帶著她走了一遍。
洞窟間依然伸手不見五指,衛清漪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黑暗中充斥著蠢蠢欲動的惡意,好像有許多雙眼睛藏在其間,視線如有實質,黏液一樣濕噠噠地粘在她身上。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未知的恐懼更是讓人不安。
她下意識攥緊了裴映雪的手,本能地尋找安全感,他輕笑一聲,縱容地任由她靠近自己。
不過走都走了,不能白費功夫,這回衛清漪雖然精神緊繃,但還是盡量記住了每個洞窟的內容,以便之後來找尋。
最後,裴映雪依然溫和道:“還需要再看看麽?”
探了一整天的地圖,衛清漪也有點累了:“今天先這樣吧。”
她看到自己吊墜上的光澤又變成夜晚了。
裴映雪便柔聲說:“那就回去休息。”
他的態度始終充滿耐心,甚至好像覺得陪著她很有趣,不管是剛剛救下她,還是隨她認路的過程,都從來沒有表現出過不耐煩的意思。
可是在原身的記憶裏,那個名為真言教的邪教信仰的所謂萬鬼之主,是個腥風血雨,曾經造成人間生靈塗炭的極惡之鬼。
如果不是真的看到過他的另一麵,衛清漪完全不能想象他跟邪惡沾邊。
她想起自己當前的處境,又暗戳戳歎了口氣。
原身是個很倔強、有正義感且嫉惡如仇的人,要是本人在這,估計會寧死不屈,堅決不跟惡鬼同流合汙,直接上來就拚命了。
也就是因為她不是此世之人,對這個十惡不赦的程度根本沒什麽實質性概念,才能勉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和平共處。
無論如何,現實的問題最重要——
那就是在找到離開的方法前,她必須和裴映雪好好相處,好歹別讓他再產生想殺她的念頭。
衛清漪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麽讓他當時改變了想法,但她差不多能感覺到,裴映雪喜歡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屬於“凡人”的特質。
比如她會受傷流血,需要休息,依賴光亮,在黑暗中不能視物,隻能依靠他。
所以他一說到休息,她馬上從善如流,回到昨天鋪好的石台準備入睡。
但這回她沒能睡著。
因為從躺在床上,裴映雪就一直在看著她。
那種目光不含其他的任何意味,隻是像偶然得到了一件奇特的珍物,對她的所有動作、所有反應都充滿了打量的興趣。
衛清漪就算閉著眼睛,也要被這種視線看得越來越清醒了。
她本來想回憶一下昨天她是怎麽睡著的,結果發現,昨天似乎也是這樣,他一直守在這裏,看著她。
區別隻在於昨天她太過疲倦,所以根本顧不上。
她忍了半天,終於睜開眼睛,看了看流轉到深夜的吊墜:“已經很晚了,你不困嗎?要不要也一塊睡覺?”
其實她也不知道鬼會不會犯困,但重點是她很困,而且還被盯得渾身發毛,完全睡不著。
“我還不算太困。”
裴映雪微微一頓,似在思考她詢問的含義,然後恍然般地柔和道:“你是想要我陪你睡嗎?”
她隻是想讓他也去睡,不是這個一塊的意思啊!
但在開口澄清前,衛清漪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捕捉到了什麽。
雖然她本意絕非如此,但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沒有因為這個誤會而不悅,至少並沒有讓她感覺到危險。
回想一下,裴映雪的各種反應都常常出乎意料。比如她問他是不是萬鬼之主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就冒犯了他,但她親了他兩次,用禮儀的借口搪塞過去的時候,他卻居然接受了。
從目前為止的接觸中,她隱隱冒出一個猜測:
應該把他當作正常人來對待,盡量減少表麵的戒備,更不要主動提起邪魔妖鬼之類的說法。
為了驗證猜想,她把話咽了回去,點點頭,強行解釋:“因為我已經睡了你的床,讓你坐在旁邊,我覺得有些失禮,反而會睡不著。”
裴映雪凝視了她片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在思考這個提議,但也可能是在準備把她扔出去喂怪物。
直到她內心已經緊張得七上八下,才總算聽到他輕輕答允:“好。”
他靠近了過來,柔軟的被褥輕微塌陷下去一點,停留在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上。
衛清漪忍不住坐起身,看著他平淡地躺在了她身邊的被褥裏,幹巴巴道:“你打算就這麽睡覺?”
他嚴謹地睡在床褥間,衣物一絲不苟,發冠戴得端端正正,像在拍標準版睡眠姿態的宣傳照,從頭到尾連手臂都沒有挪動一下。
如此正經的態度,她懷疑他是不是準備維持著這個姿勢一整夜不變,放到電視劇裏都得被人說是刻意擺拍。
裴映雪似乎略顯疑惑:“不該如此麽?我有些記不清了。”
盡管這是驗證的一部分,但衛清漪還是莫名生出一絲新奇感。
可能是因為從她穿書以來的兩天,一直是裴映雪在為她介紹這裏的一切,指引她,教導她,倒是現在,她忽然有了可以教他的東西。
“不是的,大部分人入睡前,都得稍微做點準備。”
回想起這片本來空曠無比的石台,和他極度生疏的姿態,她差不多可以確認,裴映雪之前根本就沒睡過。
反正他一隻鬼,確實不用睡覺,雖然這話她現在不敢說出來。
裴映雪聽到她的評價,果然認真地請教:“那我現在還應該再做些什麽?”
“呃,”她試探地問,“你介意我直接給你示範嗎?”
“當然不會。”他說著,微微撐起身,安靜地望向她。
衛清漪的身影落在那雙潔淨明澈的眼睛裏,仿佛湖水中盛映的月光。
她跪坐在他身側,俯身下去,解開了他的發冠。
鴉羽般的長發披散下來。
她這才發現裴映雪的頭發竟然有這麽長,跟長發公主似的,隻是他之前束得太過於端正了,所以才看不太出來。
而且他本來就長得好看,披下頭發,又是另一種白瓷般清透易碎的美人感。
依然美好,但多了一絲惹人憐惜的脆弱氣質。
衛清漪幾乎沒過腦子,順手就幫他理了一下散開的發絲,就像在打理她小時候常玩的娃娃。
然後她猛地清醒過來,飛快收回手,掩飾地幹咳一聲:“其實按理要換上寢衣再睡,不過今天什麽都沒預備,就先算了吧。”
“嗯,”裴映雪低低地答應,“等明天醒來,我們可以再做別的事情。”
他看著她重新躺下,用手掌輕輕覆住她的眼,擋住了夜明珠的微光。
“睡吧,我就在這裏。”
也許是裴映雪的聲音帶來了莫名的安寧感,也許是因為她本來就困,還要一直揣測他的心思,折騰累了。
反正在他不再繼續盯著她入睡之後,衛清漪總算是睡著了。
她的呼吸很輕,逐漸變得均勻而悠長。
但裴映雪沒有閉上眼。
直到衛清漪睡著,他才移開手,看到少女陷入深眠的側顏,眼神中帶著思索。
實際上,在她今天提出睡覺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有白天或者夜晚的概念。
畢竟,孤身在黑暗中度過,不需要感受時間的流逝。
但今天看到那些汙穢的時候,他再次意識到,衛清漪和他截然不同。她是這樣脆弱,很多他用不到的事物,對她來說都很重要。
就像花朵需要陽光,需要養分,需要新鮮的空氣,需要細心保護,但在這片死亡盤踞的放逐之地裏,什麽都沒有,連一個真正意義上可以陪伴她的人也沒有。
那麽,他可能需要比照料花更用心地照料她。
以免她像從前養過的花一樣……在寂靜中,悄然無聲地死去。
那他會多麽無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