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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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漪把它拿起來,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是什麽花。
花瓣層層疊疊,看起來很華麗,流轉著隱隱的珠光。
她摸了摸旁邊的灰燼,下麵也還有幾片花瓣殘留,但或多或少都已經燒焦,被棄置在這裏。
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句話——“他現在不養花,開始養人了”。
這就是裴映雪養的花?
那是誰把它燒成這樣的?那個充滿破壞欲和惡意的黑人格嗎?
她把殘餘的花瓣收了起來,走到最裏麵。
那裏有一個像井口的形狀,如果出現在其他地方,無疑很正常,但在這裏很不正常。
而且,除了遍布灰燼的區域以外,整個空間裏就隻有這一小片,看起來留著與人相關的痕跡。
好像過去的很多歲月裏,有誰曾經在這裏長久停留,悄然無聲地凝望著裏麵的景象。
衛清漪順著那些痕跡坐在邊緣,向著井中望去,一瞬間怔住了。
這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井”。
應該說,她知道這是什麽,原身的記憶告訴她,麵前這個似井的結構,是仙門中所構築的大型傳送陣的一種方式。
但這種傳送陣很稀少,即使是原身這樣出身大宗門的天才弟子也沒有見過幾次,因為建立極其困難,非聖境的大能,其他人都無法打通。不過一旦連通之後,便可以來去自由,連結界的封鎖也能穿過。
譬如此時,在井底的下方,一幕幕景色曆曆在目,相隔著水麵般的波紋,她甚至可以看得清楚,這個法陣所能通往的每個終點。
人間。
那是人間的景象。
她一直沒有找到的出口,原來不在外部,而在幽暗的最深處。
*
衛清漪在黑漆漆的空間中坐了很久,直到一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進來了啊。”
回過頭,一襲皎然的白衣浮現在深邃無盡的黑暗間。
人格切換之後,裴映雪終於醒來了。
她站起來,想要轉過身麵對他,但因為在他來之前,夜明珠已經被她扔在了灰燼邊上,周圍變得很黑,她起來的時候,差點被自己的裙角絆了一下。
眼前忽然亮起幾小簇蒼白的幽火。
是裴映雪點亮的魂火,許多天以來,一向都是這樣,在發現她看不見的時刻,他總是會習慣性地為她照明。
他柔聲說:“小心,那裏很不平整。”
其實他已經看到了衛清漪進入這片私密的地方,碰到了他遺留的東西,甚至明顯在井邊坐了很久,但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情緒。
其實也正常,他在白人格存在的時候,一向沒有太多感情波動的外露。
但不管怎麽樣,至少不像是因為她來了這裏而生氣的樣子。
衛清漪鬆了口氣的同時,也無端有些糾結。
她確實認同,她對裴映雪有著某種程度上的依賴,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其中也包括,他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向她表示善意的人,而且總體上對她還是比較好的。
至少就白人格而言是這樣,至於黑人格,那實在過於複雜了點。
所以不管怎麽說,如果他對她有某些感情的,或者其他方麵的需求的話,衛清漪其實很願意給予她的反饋。
但是她不能確定,裴映雪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這樣。
他對她的期望是什麽?
或者說,他會希望她一直扮演隻能被人照料的花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無法做到了。
衛清漪低下頭,輕聲說:“是啊,我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
她看著井中的水波,沒有看他。
裴映雪一頓,以平淡的敘述語氣道:“你要離開。”
他依然在原地,好像沒有要來阻攔她的意思,但衛清漪知道他並非常人,如果他想,有一萬種不用動手的辦法攔住她。
她在魂火的光芒下,試探性地退了兩步,踩在了井口的邊緣。
就像他說的一樣,這裏確實不太平整,退後的時候,尤其有種隨時踩不到實地的心悸感。
但好消息是,她還沒有感知到近在咫尺的危險,濕軟的地麵似乎在蠕動,可是沒有觸手纏上來,周圍的陰影也隱隱躁動著,卻仿佛處於某種力量的壓製下,與她還相隔了一層無形的、脆弱的邊界。
這暫且是個好兆頭,裴映雪沒有要殺她。
那麽隻需要說服他放她離開。
她對此有一定的把握,所以才會冒險嚐試。
但不是因為她相信自己很重要,恰恰是因為,她相信她現在還不怎麽重要。
最大的風險隻是在於,想離開這件事可能會冒犯到裴映雪,但如果他對她不那麽在意,那他就應該不會太生氣,她有為自己解釋的機會。
她輕輕舒了口氣,反問道:“你期待我留下嗎?”
裴映雪默然了片刻,那雙澄淨的黑眸裏有一絲淺淡的困惑,仿佛被風吹皺的春水,因她而擾亂了寧靜。
“什麽算是期待?”
衛清漪抬起眼,終於直視著他的眸子:“那我換一個問法,你想要的是什麽?”
“如果你隻是想讓我親你,那我們可以親很多次,如果你希望我陪你,我也已經陪你很久了。”
“但是我還不能確定,在我們認識的這麽多天以來,你對我到底是怎麽想的,有什麽樣的希冀。”
“這些會不會太複雜了?其實我真正想知道的隻有一個問題。”
“對於你來說,我和你養的那些花有什麽不同呢,裴映雪。”
她應該還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問裴映雪這些問題,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
與此同時,在腳下的井中,水波般的光澤正在慢慢滿溢上來,粼粼波光如夢境蕩漾,那是法陣被喚醒的征兆,它正在一重重開啟。
衛清漪的手心其實在冒著冷汗。
這個傳送陣在剛剛就已經被她打開了,但她之所以沒有直接離開,是因為見過裴映雪的能力。
如果他想,就算在傳送的一瞬間,他也可以殺了她。
所以她在賭,賭他不會這麽做。
她身上有裴映雪的印記,如果直接背著他逃跑,不是沒有被找到的可能,萬一出現這種情況的話,問題的性質就會變得更嚴重,很難再轉圜了。
所以她需要用別的東西來打動他,至少拖延一些時間,讓他當下能接受她離開的事實。
她並不是真的迫切想知道他的回答。
而是因為,主動拋出某個他暫時無法回答的問題,是拖延的手段之一。
從她穿過來開始,她幾乎沒有違逆過裴映雪的心意,也還沒有真正意義上背棄過他。
現在,她即將做一次最大的冒險,寄希望於他不會真的動手。
衛清漪輕輕呼出一口氣,賭博般的強烈刺激感已經讓她心率飆升,胸腔中仿佛有鼓在震動。
直到她聽到裴映雪的聲音。
他一直沒有看向那個正在逐漸激活的法陣,自始至終都隻是望著她,眉眼清寂,語調不像平時那樣柔和平靜,但也並不鋒利。
“你來這裏……”他緩慢地說,“是因為希望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她有一瞬間猛然放下心的虛脫感。
他真的開始想這個問題,而不是追究她的背棄。
那麽賭局就已經有一半的勝利。
“不,不是。”
她立刻說,“我不需要馬上知道,你還可以有很多時間來思考答案,等你想好的時候,再來告訴我。”
但是無論如何,她要先離開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井口的光忽然大亮,出口被徹底打開,屬於另一側世界的光芒在幽暗空間中亮起,比魂火、比其他一切光源都還要更明亮,仿佛永夜刹那變成了白晝。
衛清漪退後一步,這次是真的沒有踩到實地,她邁入了傳送陣中,腳下豁然失重。
穿過井中,有一種從高處墜落的感受。
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
她從萬鬼巢穴,重新墜回到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