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色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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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目啟動後的第二周,頂峰創媒的辦公區彌漫著一種緊繃而有序的氣氛。安可兒感覺自己就像一台剛剛上足發條的鍾表,每個齒輪都在高速運轉。
    下午三點,設計部的會議室裏正進行著第三輪視覺方案討論。
    “這個主色調還是太保守了。”設計總監李薇指著屏幕上的一組界麵設計,“我們要吸引的是Z世代,不是他們的父母。”
    安可兒麵前的筆記本上已經記滿了各種修改意見。她理解李薇的出發點,但作為與客戶直接對接的策劃部成員,她也清楚客戶對品牌調性的堅持——那家茶飲品牌雖然想年輕化,卻不願完全拋棄原有的“東方雅韻”形象。
    “李總監,”安可兒斟酌著開口,“我們是否可以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一個平衡點?比如保留水墨元素,但用更活潑的筆觸和色彩;或者將古典紋樣進行數字化解構?”
    李薇挑眉看她:“你有具體想法嗎?”
    安可兒快速在平板電腦上勾勒了幾筆,展示出一個概念草圖——茶盞的輪廓被簡化為流暢的幾何線條,其中填充著動態的粒子效果,既像茶葉在水中舒展,又像數字流在湧動。
    “有點意思。”李薇身體前傾,“但這個實現起來有難度,尤其是要在AR環境裏保持這種質感。”
    “技術部那邊說,如果設計能提前確定風格框架,他們可以針對性地優化渲染方案。”安可兒調出昨天與技術部的溝通記錄,“關鍵是我們要在明天之前定下方向,否則開發進度會受影響。”
    會議室裏的幾個人交換了眼神。在頂峰,時間永遠是稀缺資源,延期通常意味著成本超支或效果打折。
    “再給我兩小時。”李薇做出了決定,“我和團隊再出一版融合方案。安可兒,你留下來一起,我們需要你對品牌調性的把握。”
    “好的。”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安可兒第一次深入參與到設計創作的過程中。她不是設計師,但她對品牌的理解和用戶心理的洞察,成了連接創意與商業需求的重要橋梁。當李薇團隊提出過於前衛的概念時,她會提醒品牌的核心價值;當設計偏向保守時,她又會拿出競品的案例來激發新的靈感。
    下午五點二十七分,第四版視覺方案終於獲得了所有人的初步認可。李薇揉了揉太陽穴:“今天就到這裏吧,大家辛苦了。安可兒,明天上午十點前我要最終確認的需求清單,沒問題吧?”
    “沒問題。”安可兒雖然疲憊,但精神卻異常振奮——她剛剛參與完成了一次真正的跨部門協作。
    回到工位時,辦公區已經亮起了燈。安可兒看了眼時間,決定再加一會兒班,把今天的所有進展整理成項目日報。這是紀嶼深要求的——每天下班前,項目核心成員需要提交簡要進度更新。
    晚上七點四十分,辦公區的人已經不多。安可兒剛點擊發送日報郵件,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還沒走?”
    她轉過頭,看到紀嶼深站在隔斷旁,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他看起來也有些疲憊,領帶鬆開了些,襯衫最上麵的扣子解開著。
    “正準備走。”安可兒關掉電腦,“紀總也加班?”
    “有個海外項目需要跟進時差。”紀嶼深走向咖啡機,又停住腳步,“吃過晚飯了嗎?”
    安可兒這才想起自己連午餐都是匆匆解決的,晚飯更是忘到了腦後。“……還沒有。”
    “員工餐廳應該還有簡餐。”紀嶼深接了兩杯咖啡,將其中一杯遞給她,“一起去?”
    這個邀請讓安可兒有些意外。她接過咖啡:“謝謝紀總。”
    深夜的員工餐廳安靜而空曠,隻有角落裏的燈還亮著。果然還有幾份保溫著的套餐,他們各自取了一份,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CBD的夜景璀璨如星河。從這個高度看下去,街道上的車流像一條條發光的小溪,蜿蜒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項目進展比預期順利。”紀嶼深開口,打破了沉默,“你適應得很快。”
    安可兒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是團隊協作得好。設計部、技術部都很專業。”
    “專業是基礎,”紀嶼深慢慢攪動著咖啡,“但跨部門協作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對於新人來說,能在保持專業立場的同時不引起對抗,是一種難得的能力。”
    這是在誇她嗎?安可兒不確定。她小心地觀察著紀嶼深的表情,但他隻是平靜地吃著飯,鏡片後的眼睛看不出太多情緒。
    “我隻是覺得,”安可兒斟酌著說,“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做出好作品。所以隻要溝通清楚為什麽,而不是僅僅要求做什麽,通常都能找到共識。”
    紀嶼深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為什麽’比‘做什麽’重要——這句話很多工作十年的人都未必真正理解。”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但這次不再那麽尷尬。安可兒小口吃著已經微涼的飯菜,忽然想起一件事:“紀總,我注意到技術部的張工好像總是加班到很晚,是項目壓力太大嗎?”
    “張工的妻子在國外做訪問學者,孩子也跟著去了。”紀嶼深淡淡地說,“他說一個人回家也是空著,不如在公司做點事。”
    安可兒愣住了。她想起那個總是一身格子襯衫、頭發淩亂的技術負責人,想起他嚴謹到近乎苛刻的工作態度,卻從沒想到他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頂峰有很多這樣的人。”紀嶼深繼續說,聲音在空曠的餐廳裏顯得格外清晰,“有人為了夢想,有人為了責任,有人隻是為了逃避些什麽。但最終留在這裏的,都是願意把事做好的人。”
    安可兒忽然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紀嶼深說這麽多與工作無關的話。
    “您呢?”話一出口,安可兒就後悔了——這太私人了,不是下屬該問的問題。
    但紀嶼深並沒有表現出不悅。他沉默了幾秒,看向窗外:“我父親是個傳統行業的商人,他覺得創意是‘虛的’,不如實體產業踏實。我選擇這一行,某種程度上是為了證明他錯了。”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安可兒卻從中聽出了某種沉重。她想起自己的父親,想起那個總是說“女孩子不用太拚”的李叔叔,忽然對眼前這個看似無所不能的上司產生了一絲共鳴。
    “我父親也不太理解我的選擇。”她輕聲說,“他覺得我應該找個‘穩定’的工作。”
    紀嶼深轉過頭看她:“那你為什麽堅持?”
    “因為……”安可兒思考著,“因為我想創造一些能讓人記住的東西。哪怕隻是一個小程序,一次活動,如果能真正觸動一些人,那就值得。”
    夜風吹動窗簾,遠處傳來隱約的城市喧囂。這一刻,褪去了白天所有的頭銜和角色,他們隻是兩個在都市深夜中談論夢想與堅持的年輕人。
    “很晚了。”紀嶼深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回去吧,明天還有工作。”
    “好的。”
    一起走到電梯間時,紀嶼深忽然說:“你今天的日報我看了,寫得不錯,但下次可以把風險預估部分再細化一些。特別是校園活動的天氣預案,秋季多變,要有B計劃。”
    “我明天就補充。”安可兒點頭。
    電梯門打開,裏麵空無一人。下降的過程中,安可兒從鏡麵牆壁上看到自己和紀嶼深的倒影——他站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而她微微垂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到達一樓,兩人一起走出大樓。深夜的涼風撲麵而來,安可兒不由打了個寒顫。
    “這個給你。”紀嶼深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件折疊整齊的薄外套——顯然是女性款式,“行政部之前活動剩的紀念品,放在辦公室一直沒人用。”
    安可兒愣愣地接過來:“那您……”
    “我車就在地下車庫。”紀嶼深已經走向另一個方向,“路上小心。”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安可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外套,淺灰色的羊絨混紡,觸感柔軟。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穿上了——確實暖和了許多。
    手機震動,是母親的微信:“還沒下班嗎?要不要爸爸去接你?”
    安可兒心裏一暖,回複:“馬上就回來,不用接。”
    她走向地鐵站,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便利店時,透過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穿著略顯寬大的外套,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但眼睛在路燈下閃著光。
    這個夜晚,她看到了頂峰創媒的另一麵,看到了紀嶼深盔甲下的裂痕,也看到了自己在這個龐大機器中的位置。
    地鐵進站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安可兒握緊背包帶,匯入了最後一批夜歸的人流。
    城市永不眠,而她的故事,才剛剛翻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