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煙火氣漸漸被米粥的清香取代。阿禾用木勺小心地攪動著陶罐裏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粥，看著米粒一點點開花，變得粘稠軟糯。她撒了點鹽，又切了些在屋後隨手摘的、嫩綠的小野菜葉子丟進去，一鍋簡單卻熱氣騰騰的野菜粥就做好了。
    她盛了兩大碗，端到院裏那張小小的石桌上。粥很燙，她一邊吹著氣，一邊招呼站在院中看晚霞的敖淵：“敖淵，吃飯了！快來，趁熱吃！”
    敖淵轉過身，目光落在石桌上那兩碗冒著白氣的、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粥上，沒有動。
    阿禾已經坐下來，拿起木勺，舀了一勺粥，小心地吹涼，送進嘴裏。溫暖的粥液順著喉嚨滑下，空蕩蕩的胃部立刻被熨帖得舒舒服服。她滿足地眯起眼，發出小小的喟歎。
    “你不吃嗎？”她見敖淵還站著，疑惑地問，“雖然比不上你們龍宮的山珍海味，但熱乎乎的，吃了身上暖和！”她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石凳，“坐呀，站著多累。”
    敖淵看著她被熱氣熏得微紅的小臉，以及那碗在她口中仿佛是什麽絕世美味的清粥，沉默地走了過來。他沒有坐下，隻是站在石桌旁，垂眸看著那碗粥。
    阿禾以為他還是嫌棄，想了想，把自己那碗往他麵前推了推，把自己還沒用過的那把木勺也遞過去：“喏，這碗我沒動過，勺子也是幹淨的！你嚐嚐嘛，就嚐一口？真的，不騙你，可香了！”
    她仰著臉，眼神裏帶著點期待，又有點小心翼翼的懇求，像極了試圖讓挑食幼崽嚐一口新食物的母親。
    敖淵的視線從粥碗移到她亮晶晶的眼睛上，停頓了片刻。就在阿禾以為他又要拒絕時，他卻忽然伸出了手。
    他沒有接她推過來的碗，也沒有用她遞來的木勺。他隻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那碗滾燙的粥上方，極輕地點了一下。
    一絲微不可查的金芒沒入粥中。
    然後，在阿禾驚訝的目光中，那碗原本滾燙的粥，表麵蒸騰的熱氣仿佛被瞬間撫平，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了下來，變得溫熱適口，卻又沒有失去剛出鍋的那種鮮暖。
    做完這一切，敖淵才端起那碗粥。他依舊沒有用勺子，隻是就著碗沿，淺淺地嚐了一口。
    他的動作算不上優雅，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經意的從容。粥的味道很平淡，隻有米粒本身的清香和一點點鹹味，以及野菜細微的澀味。與他品嚐過的瓊漿玉液、仙果靈粹相比，寡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並沒有立刻放下。
    阿禾緊張地看著他，連自己喝粥都忘了，小聲問：“怎、怎麽樣？”
    敖淵放下碗，碗裏的粥隻少了淺淺一層。他看向阿禾，對上她緊張又期待的眼神，淡淡地道：“尚可。”
    隻是“尚可”？
    阿禾有點小失望，但轉念一想，能從這位龍君大人嘴裏得到“尚可”兩個字的評價，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她立刻又高興起來，拿起勺子，美滋滋地繼續喝自己的粥，一邊喝一邊說：“是吧？我就說還不錯！我們村裏，晚上能喝上這麽一碗熱乎乎的粥，就很滿足啦！”
    她吃得香甜，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偶爾還會因為粥燙而小小地吸一口氣，發出滿足的歎息。簡單的食物，卻被她吃出了珍饈佳肴的感覺。
    敖淵靜靜地看著她吃，自己那碗粥沒有再動。晚風拂過，帶來遠處村落隱約的犬吠和孩童的嬉鬧聲，小院裏隻有阿禾喝粥時細微的聲響。
    這過於安靜的氣氛讓阿禾有點不自在。她放下勺子，沒話找話：“那個……趙四嬸送的饃，你要不要嚐嚐？她家蒸的饃可實在了，又大又喧乎！”她說著就要去拿籃子。
    “不必。”敖淵阻止了她。
    阿禾的手停在半空，訕訕地收回。她撓了撓頭，覺得和這位龍君大人單獨相處，壓力實在有點大。她努力搜刮著話題，眼睛一亮：“對了！敖淵，你們龍族……平時都聊些什麽啊？會不會也像我們村裏人一樣，聊聊今天天氣怎麽樣，哪裏的魚蝦肥美之類的？”
    她實在想象不出，一群龍聚在一起八卦閑聊的場景。
    敖淵似乎被她這跳躍的問題問住了，沉默了一下，才道：“修行，天道，法則。”
    阿禾：“……”好吧，果然不是一個頻道的。
    她不死心，又換了個方向：“那你們會不會覺得……很無聊啊？整天就是修行啊，天道啊，聽起來就好悶。”她皺著小臉，表示同情。
    “無聊？”敖淵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金色的瞳孔裏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於困惑的情緒。漫長的生命，無盡的修行，守護一方水域的職責，於他而言是常態，是使命，從未與“無聊”二字聯係在一起。
    “對啊！”阿禾用力點頭，開始掰著手指頭數落凡人生活的“有趣”，“你看我們，春天要播種，夏天要除草捉蟲，秋天忙著收獲，冬天還能圍著火爐講故事、烤紅薯！平時還能去趕集，看雜耍，聽說書先生講古……多熱鬧！哪像你們，動不動就閉關幾十年幾百年的，出來連認識的人都沒幾個了，多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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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著，還誇張地打了個寒顫，仿佛那是什麽極其可怕的景象。
    敖淵看著她生動的表情，聽著她口中那些瑣碎、喧鬧卻充滿生機的人間煙火，沒有反駁。於他而言，時光流逝，滄海桑田，本是尋常。但此刻聽著她的描述，那萬年不變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顆名為“人間趣事”的小石子，漾開了一圈極微弱的漣漪。
    阿禾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連忙找補：“呃，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們神仙的境界，我們凡人當然不懂……不過，”她話鋒一轉，眼睛彎了起來，帶著點狡黠，“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可以來我們村裏玩呀！雖然沒什麽好玩的，但看看我們怎麽種地、怎麽喂雞、怎麽趕集，也挺新鮮的，對吧？”
    她向他發出邀請，仿佛邀請朋友來家裏做客一般自然。
    敖淵看著她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眼睛，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最後一抹晚霞也隱沒在山後。阿禾收拾了碗筷，從屋裏翻出一盞小小的油燈，用火石費力地打了好幾下才點燃。豆大的火苗在晚風中搖曳，勉強照亮了石桌周圍的一小片地方。
    “家裏就剩這點燈油了，將就一下。”阿禾把油燈放在石桌中央，有些不好意思。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龐顯得柔和了許多，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眼睛，在跳動的光影裏，也帶上了一絲疲憊。
    敖淵看著那簇微弱卻頑強燃燒的火苗，又看看對麵女孩映著燈光的側臉，忽然開口：“你體內，有一股力量。”
    “啊？”阿禾正盯著燈花發呆，聞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抬頭，“什麽力量？”
    “與萬物溝通之力。”敖淵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身體，看到她血脈中流淌的、微弱卻獨特的靈韻，“此前呼喚山靈，驅動鱗片，皆源於此。”
    阿禾張大了嘴巴，指了指自己：“我？與萬物溝通？”她想起自己能聽懂小動物叫聲的含義，能感覺到草木的情緒，以前隻當是自己想多了，或者是山裏孩子都有的直覺，“這……這算什麽力量？就是……就是比一般人耳朵靈一點，感覺準一點？”
    “此為天賦。”敖淵語氣平淡，卻帶著肯定的意味，“亦是‘天命’所係。”
    “天命？”阿禾更懵了。她一個柴禾丫頭，跟“天命”這麽高大上的詞扯上關係？她撓了撓頭，有點慌，“什麽天命？是好是壞？會不會很麻煩？”她可不想卷入什麽神仙妖怪的爭鬥裏，她隻想安安穩穩種地吃飯。
    敖淵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道：“福禍相依，端看如何運用。”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阿禾心裏七上八下的，還想再問，敖淵卻已經移開了目光，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外，顯然不打算再深入這個話題。
    夜風吹過，油燈的火苗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險些熄滅。
    阿禾趕緊用手護住，心裏卻因為敖淵剛才的話，再也平靜不下來。
    天賦？天命？
    她看著跳躍的燈花，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靜立如鬆、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敖淵，隻覺得原本簡單平凡的世界，好像從救起他那一天起，就朝著一個光怪陸離、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而這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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