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郎推開竹屋的門，屋內的暖意在冷風中漫開。他輕步走到榻邊，商青青睡得正熟，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嘴角還帶著一絲安穩的弧度，全然不知方才院外的劍拔弩張。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胡八郎心中翻湧的戾氣與煩躁漸漸平息，隻剩下百轉千回的複雜——小林子的話像根刺，紮在他心頭，既惱對方的拿捏，又不得不承認那是事實。他在榻邊坐下，指尖輕輕搭在商青青的手腕上，感受著脈搏的平穩有力，又低頭看向她手臂上的傷口，之前縈繞的黑氣已徹底消散，隻剩下淡粉色的結痂。
    懸了半日的心終於落定，他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她的發梢。目光轉向窗外，夜色已深，月光透過竹隙灑進來，在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竹林在風裏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靜謐得有些不真實。
    胡八郎望著這片熟悉的竹林，忽然有些恍惚——五百年修行，他曾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人間紛擾，卻沒料到會為一個凡人停下腳步，甚至被卷入皇權爭鬥與精怪恩怨的漩渦裏。從前隻想護她安穩，可如今才發現，想要守住這份安穩，竟要步步權衡，連隨心而動都成了奢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耳邊仿佛又響起小林子的話，又想起陸文昭的步步緊逼，隻覺得心頭沉甸甸的。窗外的風又起，竹葉輕晃，他卻久久未動，隻靜靜守在榻邊，目光落在商青青臉上，眼底滿是無人察覺的疲憊與堅定——無論如何，他都要護她周全，哪怕要與整個江東的風浪為敵。
    夜色漸深，商青青在竹榻上沉沉睡去，意識卻又墜入熟悉的幻境——她依舊穿著破爛的粗布衫，蹲在柴房的角落裏，小心翼翼地給蜷縮在懷裏的小狐狸包紮傷口。狐狸的腿上還在滲血，琥珀色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她，她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它的皮毛，低聲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突然，柴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管家舉著木棍走進來，眼神凶狠：“死丫頭，還在偷藏東西！”商青青心頭一緊，急忙把小狐狸往柴堆後麵推，對著它壓低聲音喊：“快跑！快去找你家人！”
    小狐狸不肯走，圍著她的腳邊打轉，發出急切的嗚咽聲。管家的木棍已經揮了過來，商青青猛地抱住柴堆擋住，在夢中嘶聲大喊：“快跑啊！”
    “青青！青青你怎麽了？”
    急促的呼喊聲將商青青從噩夢中拉回。她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眶還泛著紅。胡八郎正急步從屋外進來，見她醒了，連忙坐在榻邊，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語氣滿是擔憂：“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我在呢。”
    商青青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複呼吸，她搖搖頭，聲音還有些發顫：“沒事，就是夢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胡八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感受著脈象平穩有力，緊繃的眉頭終於舒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脈象穩了，身上的毒也徹底清幹淨了，總算好了。”
    商青青動了動胳膊，果然沒了之前的酸軟與刺痛，全身都覺得輕鬆了不少。她看著胡八郎眼底的紅血絲——顯然是守了她一夜，心裏湧上一陣暖意，輕聲道：“八郎，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這次恐怕……”
    “說什麽傻話。”胡八郎打斷她，伸手擦去她額角的冷汗，語氣溫柔，“你是我要護著的人，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他頓了頓，又問，“剛才夢到什麽了？哭得那麽厲害。”
    商青青想起夢中的小狐狸，心口又隱隱作痛，卻隻是搖了搖頭：“都忘了，大概是中毒後的胡思亂想吧。”她沒說，那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覺得，那或許不是夢，而是藏在心底的、被遺忘的過往。
    胡八郎伸手將商青青輕輕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青青，對不起。”
    商青青靠在他溫暖的懷抱裏，聞言微微一怔，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疑惑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毒也解了，傷口也不疼了。”
    “是我沒保護好你。”胡八郎收緊手臂，語氣裏滿是愧疚，“明知道小林子身邊有風險，卻沒提前做好防備，讓你為了救他受了這麽重的傷……”一想到她倒在血泊裏的模樣，他的心就像被緊緊攥住，疼得發緊。
    商青青聽出他語氣裏的自責，忍不住笑著抬頭，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這怎麽能怪你？當時情況那麽緊急，我也是下意識想推開小林子，跟你沒關係。”她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認真，帶著幾分試探問道，“對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那些人之所以要殺小林子，是不是因為他的身份？他之前總躲躲閃閃的，好像有什麽秘密。”
    胡八郎抱著她的手臂僵了僵，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他知道瞞不了多久，可小林子的身份牽扯著皇權爭鬥，他怕說出來，會讓商青青更加不安。但看著她清澈又帶著探究的眼神，他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輕聲道：“他的身份……確實不一般。等你身體徹底好透了，我再慢慢跟你說，好不好？”
    商青青被他眼底的猶豫看得清楚，卻沒再追問，反而抬手揉了揉他緊繃的眉峰，笑得眉眼彎彎：“好，我不急。其實我也沒那麽強的好奇心，不管小林子是什麽身份，我隻希望他能好好的，咱們也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像以前在清溪鎮那樣，每天看看絲織坊，算算賬目，就夠了。”
    胡八郎看著她眼底純粹的期盼，心口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伸手將她摟得更緊，下巴抵著她的發頂，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裏滿是無奈：“平安度日，歲月靜好……哪有那麽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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