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金光洞。
    一道火光風馳電掣般落下，顯露出太乙真人的身影。
    他沒有像往常那般，樂嗬嗬地哼著小曲兒，一進洞府就嚷嚷著要仙童上壺好茶。
    此刻的他，臉上那標誌性的，仿佛永遠不會消散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化不開的愁緒。
    他揮退了迎上來的金霞童子，獨自一人，走進了那空曠的煉丹房。
    盤膝坐下，他的腦海中，依舊回蕩著昆侖山玉虛宮前，那道由聖人法旨所化的，充滿了無盡殺伐之意的【誅魔令】。
    “混世魔猿孫悟空，天生石猴，本性頑劣，其罪有十……”
    “勾結巫族餘孽，破我幽冥大陣……”
    “此魔，已成大道之癌，三界之禍！”
    “煉化！從三界之中，徹底抹去！”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頭。
    換做是三界的任何一個生靈，聽到這由聖人親自定下的罪狀，恐怕都會覺得理所應當，甚至拍手稱快。
    那妖猴，的確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可是……
    別人不知道，他太乙真人，還能不知道嗎？
    他那寶貝徒弟，他那心尖尖上的肉，那個讓他操碎了心的哪吒！
    此時此刻，就在那即將被“煉化”的花果山之上！
    而且，據他那寶貝徒弟時不時傳回來的隻言片語，哪吒對那隻妖猴，哪裏有半點敵意？
    那簡直是推崇備至！
    一口一個“前輩”，叫得比叫他這個師父都還親熱！
    他這個做師父的，聽了都覺得牙酸。
    太乙真人伸出手，掌心光華一閃，一枚通體渾圓，散發著九色寶光，蘊含著精純到極致的生命能量的蓮子，靜靜地懸浮在他的掌心。
    九轉金蓮子。
    這便是哪吒前些時日，興高采烈地帶回來孝敬他的“寶貝”。
    當初哪吒將此物交給他時，他隻是隨意一瞥，心中並未在意。
    可當他真正靜下心來，仔細感應這蓮子其中蘊含的能量時，饒是他這位見慣了奇珍異寶的闡教金仙，也著實吃了一驚。
    那股能量，精純、浩瀚，充滿了勃勃生機，其品階，甚至已經超越了尋常的先天靈根！
    這東西，就算是放在師尊元始天尊的玉虛宮中，也絕對算得上是頂級的天材地寶！
    而這，僅僅是那猴子，隨手送給他徒弟的“零嘴”！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那隻妖猴，對他太乙真人的弟子，對他闡教門下，是有善意的！
    雙方的關係，並非像【誅魔令】上說的那樣，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可現在呢？
    師尊的法旨，白紙黑字，哦不，是金光燦燦地寫在那裏。
    讓他去布下“十二都天誅魔大陣”，將那花果山，連同那隻剛剛才送了他徒弟一場大造化的妖猴，一同“煉化”掉！
    這叫什麽事兒？
    這讓他太乙真人，如何自處？
    讓他如何去麵對自己的寶貝徒弟？
    日後哪吒若是問起：“師父，我那待我恩重如山的前輩呢？”
    他怎麽回答？
    告訴他，“哦，你那前輩，被為師和師伯師叔們，一起布陣給煉成灰了”？
    太乙真人光是想一想那個畫麵，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愁眉苦臉地一揮手。
    嗡——！
    一尊造型古樸，其上有九條神龍盤繞，通體散發著無窮火光的寶罩，從他頂上三花之中，緩緩升起。
    九龍神火罩。
    他吃飯的家夥，也是此次“十二都天誅魔大陣”中，火行陣位的核心陣眼。
    看著這件跟隨了自己無數年的證道之寶，太乙真人的心中，簡直是天人交戰。
    一邊，是師尊的命令，是闡教的道統，是玄門正朔的威嚴！
    師命如山，不可違逆！
    另一邊，是他最疼愛的弟子，是那一份實實在在，足以改變哪吒未來道途的滔天恩情！
    這份恩情，他不能不認！
    他下意識地掐動手指，試圖推演一番天機，看看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然而，指尖剛剛觸碰到那冥冥之中的因果之線，一股熟悉的混沌與混亂，便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
    關於那隻猴子的一切，依舊是一片迷霧。
    看不穿，算不透。
    仿佛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於這方天地的因果之中。
    不。
    並非完全沒有收獲。
    在那一片混沌之中，他依舊能清晰地捕捉到一絲信息。
    此人，絕非【誅魔令】上所說的，那種顛覆三界，讓生靈塗炭的“魔頭”。
    恰恰相反。
    他從那混沌的因果之中，反而感覺到了一股……破而後立，重塑乾坤的盎然生機！
    這讓太乙真人，更加糾結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哪吒在陳塘關，做的那些混賬事。
    也想起了，哪吒站在城樓之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時的那份決絕與慘烈。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徒弟的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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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寧折不彎的強種！
    是個你對他好一分，他便能為你拚命十分的赤誠少年！
    若是自己今日，真的不分青紅皂白，就跟著師兄師弟們，去將那花果山夷為平地，將那孫悟空煉成飛灰……
    他敢肯定！
    以哪吒的性子，當年“父子反目”的戲碼，絕對會再一次上演！
    隻不過這一次，主角，會從李靖，變成他這個師父。
    師徒成仇！
    一想到這個可能，太乙真人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行！
    絕對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寶貝徒弟，從一個混世魔王，養成如今這般頂天立地的少年戰神。
    他可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師徒二人，反目成仇，成為三界的笑柄！
    “唉……”
    一聲長長的歎息，在空曠的煉丹房中回蕩。
    太乙真人抓了抓自己那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心中，終於有了決定。
    師尊的法旨，不能不聽。
    闡教的顏麵，不能不顧。
    這“十二都天誅魔大陣”，他必須去布！
    但是……
    如何布陣？
    用幾分力去布陣？
    布陣之後，又做些什麽？
    那其中的講究，可就大了去了！
    他太乙真人，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但論起這趨利避害，鑽營取巧的本事，十二金仙之中，他若稱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
    想到這裏，他那張愁苦的臉上，終於重新露出了一絲熟悉的，帶著幾分狡黠的笑容。
    有了！
    他站起身來，開始在洞府之中，故意慢悠悠地收拾起行裝。
    一會兒，覺得這件道袍的款式不好，換一件。
    一會兒，又覺得那葫蘆裏的丹藥不夠，得重新再煉上一爐。
    總之，突出一個字——磨蹭。
    就在這磨磨蹭蹭，裝模作樣的同時。
    他的一隻手，卻悄然藏於袖中，指訣變幻，快如電閃。
    一道旁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極其隱晦的神念傳音，跨越了無盡的空間，悄無聲息地，朝著那遙遠的東勝神洲，花果山的方向，傳遞了過去。
    “哪吒！”
    “寶貝徒弟！”
    “速回乾元山金光洞！為師有十萬火急，性命攸關，天塌地陷的要事，與你相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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