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
    那是陳凡恢複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
    緊接著便是刺骨的寒意，還有腹中那股仿佛能把腸子都絞斷的饑餓感。
    四周是爛泥塘，眼前是一堆發黴的腐肉。
    他下意識想要運轉九轉玄功，把這堆垃圾轟成渣，卻發現體內空空蕩蕩，連一絲法力的影子都摸不著。
    低頭一看。
    兩隻髒兮兮的毛爪子正踩在泥水裏。
    “汪？”
    一聲稚嫩且淒慘的狗叫從嘴裏冒了出來。
    陳凡心裏咯噔一下。
    還真變成狗了。
    這就是畜生道，沒有法力，沒有神通，隻有最原始的獸性本能不斷衝擊著靈台。
    那種想要撲上去撕咬腐肉、想要對強者搖尾乞憐的衝動，像潮水一樣一波波襲來。
    遠處傳來一聲虎嘯。
    一頭吊睛白額大虎從林子裏竄了出來，腥風撲麵。
    要是擱在以前，這種貨色連給花果山看大門都不配，陳凡吹口氣都能弄死百八十個。
    但現在，那老虎在他眼裏簡直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死亡的恐懼瞬間籠罩全身。
    那是生物鏈底端對頂端天生的畏懼。
    “跑！”
    這個念頭剛起，身體卻軟得像麵條，四條小短腿根本不聽使喚。
    “放棄吧。”
    那個宏大而冷漠的聲音，如同附骨之疽般在腦海深處響起。
    “做一條狗有什麽不好？隻要搖搖尾巴就能有飯吃，隻要趴在地上就能活命。”
    “忘了那些不切實際的野心吧，你隻是一條狗。”
    隨著這個聲音，陳凡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那股屬於“齊天大聖”的傲氣正在被獸性一點點磨滅。
    隻想跪下。
    隻想臣服。
    隻想做一條聽話的好狗。
    老虎張開血盆大口，惡臭撲鼻。
    就在那獠牙即將咬斷脖頸的瞬間。
    那雙原本渾濁恐懼的狗眼中，突然燃起了一團金色的火焰。
    “滾你大爺的！”
    陳凡猛地齜起牙，雖然隻是一排細碎的乳牙，卻帶著一股要把蒼穹都咬碎的狠勁。
    “老子當年連天庭的弼馬溫都不稀罕做，你現在讓老子當狗？”
    “做你的春秋大夢！”
    哪怕是死，哪怕隻是一條野狗，他也絕不搖尾巴！
    他沒有退縮，反而迎著那張血盆大口衝了上去，一口咬在了老虎的鼻子上！
    “噗嗤！”
    鮮血飛濺。
    劇痛襲來，身體被老虎一掌拍碎。
    意識陷入黑暗。
    但那點真靈，卻在粉身碎骨的瞬間，變得比之前更加璀璨。
    再睜眼。
    背上沉甸甸的，像是壓著兩座大山。
    “啪！”
    一記鞭子狠狠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老東西，快點走！今天耕不完這塊地，晚上沒草料吃！”
    身後傳來農夫惡毒的咒罵。
    陳凡動了動耳朵。
    這次是一頭老牛。
    皮包骨頭，蹄子都要磨爛了，每走一步都在透支生命。
    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讓他隻想倒在泥水裏，再也不起來。
    “這就是眾生。”
    那個聲音又來了，帶著幾分嘲弄。
    “任勞任怨，當牛做馬，最後換來的不過是一把屠刀。”
    “你所謂的拯救，在現實麵前一文不值。”
    “倒下吧，倒下就解脫了。”
    陳凡喘著粗氣，鼻孔裏噴出兩道白煙。
    確實很累。
    這種累不是法力耗盡的虛脫，而是看不到希望的絕望。
    但他沒有倒下。
    他默默地低下頭，將那沉重的犁耙拉得飛快。
    泥土翻滾，新土的芬芳混合著汗水的酸臭。
    他不是為了身後的農夫。
    也不是為了晚上的草料。
    他是在用這具殘破的軀殼，去丈量這片土地的厚度。
    “老子耕耘，不是為了討好誰。”
    陳凡在心裏冷笑，原本渾濁的牛眼此刻亮得嚇人。
    “老子是為了自己念頭通達！”
    “就算是做牛做馬，老子也要做這田間地頭最倔的那頭牛！”
    日升月落。
    老牛終於倒在了田埂上。
    農夫罵罵咧咧地叫來了屠夫，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入了心髒。
    陳凡看著噴湧而出的鮮血，感受著生命的流逝。
    不疼。
    反而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下一場！”
    ……
    豬。
    被圈養在狹小的豬圈裏，吃了睡，睡了吃，等待著過年那一刀。
    他絕食抗議，最後被強行灌食，卻始終沒有哼唧一聲求饒。
    羊。
    看著同伴被狼群撕碎，他沒有逃跑，而是用那對並不鋒利的角，頂穿了頭狼的肚子。
    蟻。
    洪水來襲，他混在蟻球的最外層，用弱小的身軀去抵擋滔天的巨浪，隻為給族群爭那一線生機。
    一世又一世。
    輪回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那個聲音始終在耳邊喋喋不休，誘惑他沉淪，嘲笑他徒勞。
    但陳凡的神魂，卻在這一遍遍的折磨中，變得愈發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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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一塊原本充滿雜質的頑鐵。
    被扔進了名為“輪回”的熔爐裏。
    每一世的苦難，都是一記重錘。
    砸掉了他的浮躁，砸掉了他的僥幸，砸掉了他身為穿越者那點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剩下的。
    隻有最純粹的意誌。
    那是對命運的不服，是對規則的蔑視，是想要把這該死的舊世界砸個稀巴爛的決心！
    不知過了多久。
    陳凡再次醒來。
    這次，他是一隻飛蛾。
    極小，極弱，生命隻有短短幾天。
    前方是一盞昏黃的油燈。
    那跳動的火焰，對於飛蛾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本能的召喚。
    也是生命的終點。
    “去吧。”
    那個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歎息。
    “撲上去，燒成灰燼，一切就都結束了。”
    陳凡扇動著翅膀。
    他看著那團火。
    很熱，很亮。
    就像他心裏那團從未熄滅過的野火。
    “是該結束了。”
    陳凡突然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看透了一切的灑脫。
    他沒有順著本能盲目地撲上去送死，而是懸停在了火焰的上方，用一種極其平靜、卻又極其囂張的語氣，對著那空無一人的虛空說道：
    “娘娘，這戲也看夠了吧？”
    “再玩下去，您這畜生道裏的生靈，怕是要被我帶頭造反了。”
    “到時候滿世界的豬狗牛羊都鬧著要逆天改命，您這地府的業務還怎麽開展？”
    話音落下。
    四周的空間突然像鏡子一樣片片碎裂。
    油燈熄滅，黑暗褪去。
    那種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厚重如大地的氣息。
    陳凡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灰蒙蒙的虛空之中。
    身上的狗毛、牛皮、蟲翼統統不見了。
    他又變回了那個身披虎皮裙、不可一世的齊天大聖。
    隻是。
    這一次，他的身上少了幾分浮誇的戾氣，多了幾分洗盡鉛華後的沉穩。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把剛剛開鋒的絕世神兵，寒光內斂，卻危險得讓人頭皮發麻。
    在他的正前方。
    站著一個女子。<、金光萬丈的排場。
    她穿著一件最普通的土黃色布裙，赤著雙腳踩在虛空上。
    臉上不施粉黛，五官也算不上驚豔絕倫，隻能說是清秀。
    但當你看向她時，你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親切。
    就像是看到了大地母親。
    隻是，這位“母親”此刻看起來太累了。
    她的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疲憊，那是背負了六道輪回無數個元會所積壓下來的沉重。
    後土娘娘。
    這位地道的真正主宰，此刻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打量著陳凡。
    那種目光裏。
    有驚訝，有審視，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你……”
    後土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像是風吹過荒漠。
    “你和他們不一樣。”
    “以前也有人闖過這一關，比如那個騎著狗的和尚。”
    “但他滿嘴都是慈悲，心裏想的卻是如何度化、如何征服。”
    “而你……”
    後土搖了搖頭，似乎在組織措辭。
    “你的心裏，沒有敬畏。”
    “哪怕變成了最卑微的螻蟻，你也沒有對天命低頭，更沒有對我這個主宰產生一絲一毫的恐懼。”
    “猴子，你憑什麽？”
    陳凡聽完，不僅沒下跪謝恩，反而大咧咧地盤腿往虛空一坐。
    那架勢，不像是在麵對一位聖人，倒像是在跟隔壁大嬸嘮嗑。
    “憑什麽？”
    陳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森然的牙齒。
    “就憑娘娘您也不想一直這麽憋屈下去。”
    “您看看您現在混得這叫什麽日子？”
    “地府名為您的地盤，實際上呢？閻王是天庭派的，地藏是靈山來的，您這個董事長被架空得連個掃地阿姨都不如。”
    “您累死累活維持輪回運轉，功德被他們瓜分，罵名讓您一個人背。”
    “這日子，換我也沒敬畏心。”
    後土的表情僵了一下。
    周圍的虛空隱隱震顫，似乎是因為被戳中了痛處而產生了情緒波動。
    若是換個人敢這麽跟聖人說話，早被一巴掌拍成渣了。
    但後土沒有動怒。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陳凡，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知道啊。”
    陳凡從耳朵裏掏出金箍棒，拿在手裏轉了個漂亮的棍花，然後往地上一杵。
    “我在跟我的合夥人說話。”
    “合夥人？”
    後土咀嚼著這個新鮮的詞匯，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對，合夥人。”
    陳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臉正經地開始了他的“商業路演”。
    “天道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既然天庭能搞壟斷，咱們地道為什麽不能搞個‘股份製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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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出技術，也就是這六道輪回；我出渠道和人力，也就是我那花果山萬妖。”
    “咱們不搞那種虛頭巴腦的度化。”
    “咱們直接來個‘萬妖封神’！”
    “把那些死掉的大妖、英靈，隻要是心存善念、願意守護大地的，統統招安！”
    “給編製！給待遇！給香火！”
    “讓他們成為地府的陰兵陰將，成為守護一方的城隍土地！”
    “到時候，這地府就是咱們的獨立王國！”
    “天庭的手敢伸進來，咱們就給它剁了！”
    “靈山的經敢念進來，咱們就拿大棒子給他打回去！”
    陳凡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橫飛。
    活脫脫一個剛從傳銷組織進修回來的金牌講師。
    後土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些話，粗俗，直白，甚至可以說是大逆不道。
    但不知為何。
    隨著陳凡的描述，她那顆早已死寂了無數年的心，竟然不受控製地跳動了起來。
    那種久違的熱血。
    那種想要把這天地翻個底朝天的衝動。
    竟然被這隻猴子幾句話給勾了出來。
    “你……”
    後土看著眼前這個神采飛揚的猴子，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想笑，卻又很久沒笑過了，表情顯得有些生硬。
    “你畫的這個……大餅，確實很誘人。”
    “那是！”
    陳凡打蛇隨棍上，直接湊到了後土麵前，一雙火眼金睛死死盯著對方。
    “娘娘，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您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不是嗎？”
    “與其在這冷冰冰的輪回深處當個吉祥物，不如跟我一起，去這三界的大舞台上，再舞他個風生水起！”
    “怎麽樣？這筆生意，幹不幹？”
    虛空死寂。
    陳凡屏住呼吸，手心裏全是汗。
    別看他表麵穩如老狗，心裏其實慌得一批。
    這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豪賭。
    隻要後土搖個頭，他就得徹底涼涼。
    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陳凡快要憋不住，準備呼叫係統救命的時候。
    後土那雙疲憊的眼睛裏，突然亮起了一抹前所未有的神采。
    那是大地複蘇的光芒。
    她緩緩伸出一隻手，掌心之中，一枚土黃色的印璽緩緩浮現。
    那印璽之上，刻著兩個古樸的大字——
    冥書！
    也就是傳說中的生死簿母本，地書！
    “合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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