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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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裏的第一場新雪,悄然覆壓了朱紅宮牆。
    天色未明,太極殿的蟠龍金柱在晨曦與燭火的交織中,映出森然冷光。
    百官垂首,屏息凝神,唯有禦座之下,那名身著紫袍的老臣淒厲的辯白聲,在空曠的大殿裏徒勞地衝撞。
    “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對先帝,對朝廷,忠心耿耿啊!”
    禦座之上,蕭徹玄色的朝服繡著暗金雲龍,幾乎與沉重的龍椅融為一體。
    他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低垂,正用一方素白的絹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仿佛那上麵沾了什麽看不見的塵埃。
    對於腳下的哀嚎,他恍若未聞。
    殿中靜得可怕,落針可聞。隻有那老臣粗重的喘息和殿外呼嘯而過的北風,構成一曲絕望的伴奏。
    終於,蕭徹抬起了眼。
    那雙眸子,是深不見底的墨色,沒有任何情緒,卻比殿外的風雪更冷。
    他沒有看那老臣,目光淡淡掃過丹陛之下垂手而立的幾位重臣。
    “李閣老,”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金石般的質感,“贓證,可都核驗清楚了?”
    須發皆白的李閣老應聲出列,躬身道:“回陛下,戶部侍郎張元啟貪墨軍餉、結黨營私,罪證確鑿,已核對無誤。依《大齊律》,當革職抄家,……秋後處決。”
    “秋後?”蕭徹輕輕重複了一句,唇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轉瞬即逝。
    “邊疆將士凍餓而死的時候,可沒等到秋後。”
    他擺了擺手,動作輕緩,卻帶著斷金割玉般的決絕。
    “不必等了。即刻拖去西市,明正典刑。其家眷,依律論處。”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定下了數十人的生死。
    “陛下——!!!”那張元啟駭得魂飛魄散,還要再喊,卻被兩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衛利落地堵了嘴,毫不留情地拖拽出去。
    那紫袍的身影在光滑的金磚上留下一道狼狽的拖痕,最終消失在殿外凜冽的風雪中。
    整個過程,蕭徹未曾再投去一瞥。
    百官頭顱垂得更低,冷汗浸濕了裏衣。這位登基不過半載的新君,手段之酷烈,心性之沉毅,遠超他們想象。
    他並非暴虐,隻是……毫無轉圜的餘地。先帝晚年朝中積弊,他正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一一剜除。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今日,再無一人敢出聲。
    退朝的鍾聲在雪後清新的空氣裏蕩開,沉雄悠遠。
    蕭徹並未乘坐禦輦,隻帶著貼身內侍趙德勝,踏著積雪,漫步走向禦書房。玄色靴底碾過白玉階上的碎雪,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趙德勝小心翼翼地落後半步,不敢打擾。
    年輕的帝王身姿挺拔如鬆,行走在漫天皆白的宮苑中,像一柄孤直的墨劍,劃開了這柔靡的雪景。
    他所過之處,沿途宮人無不跪伏於地,連大氣都不敢喘。
    行至太液池邊,他忽而停步。
    池麵已結了薄冰,覆著一層新雪,幾支枯荷倔強地探出頭來,姿態寥落。
    遠處,幾隻寒鴉掠過灰蒙蒙的天空,留下幾聲暗啞的啼鳴。
    蕭徹負手而立,默然看著這片冰封的景致。無人能從他靜默的側影裏,窺探出半分心緒。是方才朝堂的血腥未散,還是這無邊雪景勾起了什麽前塵舊夢?
    或許,什麽都沒有。
    他隻是站在那裏,與這冰天雪地、重重宮闕,渾然一體。
    趙德勝悄悄抬眼,覷了一眼主子冷硬的背影,心裏暗自歎息。
    陛下自登基以來,便是這般,心思深得如同這太液池的冰,底下是萬丈寒淵,無人能探。
    “母後近日鳳體如何?”忽然,蕭徹開口,打破了沉寂。
    趙德勝連忙收斂心神,恭敬回道:“回陛下,太後娘娘一切安好。隻是前幾日落了雪,娘娘念叨了幾句,說京城的冬天,比她在江南時難熬些。”
    蕭徹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他並非太後親生,生母早逝,由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撫養長大。太後性情溫婉慈和,於他有撫育之恩,他也給予了足夠的敬重。
    隻是這份母子情分,隔著宮規禮法,總顯得恪守有餘,親昵不足。
    慈寧宮內,地龍燒得暖融融的,與外界的嚴寒恍如兩個世界。
    太後斜倚在窗邊的暖榻上,望著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紅梅。她年近四十,容貌溫雅,眉眼間帶著曆經歲月沉澱後的從容與慈悲,隻是此刻,那雙總是含笑的眼中,凝著一抹淡淡的輕愁。
    “皇帝下朝了?”她輕聲問身旁侍立的老嬤嬤,那是她的心腹,姓蘇。
    “是,娘娘。聽說……今日朝上動靜不小。”蘇嬤嬤低聲回話,遞上一盞溫熱的參茶。
    太後接過,並未飲用,隻輕輕歎了口氣:“皇帝性子冷,手段硬。先帝留下的攤子,也難為他了。”
    她頓了頓,目光從紅梅上收回,落在手中茶盞氤氳的熱氣上。
    “隻是,這般殺伐決斷,到底有傷天和。哀家這心裏,總是不安穩。”
    蘇嬤嬤寬慰道:“陛下乃真龍天子,自有決斷。娘娘放寬心才是。”
    太後搖了搖頭,將茶盞放下,伸手從榻邊的小幾上,拿起一封已然摩挲得有些起了毛邊的信箋。
    “哀家是想到阿願那孩子了。”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愛,“兄嫂去得早,就留下這點骨血。沈將軍他們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我們沈家,不能再讓這唯一的女兒受半點委屈了。”
    信是遠在青州的弟媳,也就是沈莞的叔母寫來的。
    信中細細說了阿願的近況,言其知書達理,容貌漸開,隻是父母早逝,雖得叔嬸兄長疼愛,終究讓人心疼。
    “娘娘決定接沈姑娘入宮,是她的福氣。”蘇嬤嬤笑道。
    “福氣?”太後抬眼,目光清明,“這深宮禁苑,看似潑天富貴,內裏的冷暖,你我還不知麽?”
    她將信箋輕輕按在胸口,語氣堅定起來:“哀家接她來,不是要她來這見不得人的去處爭什麽。是想讓她在哀家身邊,好好將養兩年,多見見世麵。屆時,哀家要親自為她擇一門最好、最穩妥的親事,不必顯赫至極,隻要家世清白,兒郎上進,能護她一生安穩富貴,無憂無慮。”
    她要給的,是遠離權力漩渦的、觸手可及的幸福。
    “皇帝那邊……”蘇嬤嬤略有遲疑。
    太後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皇帝政務繁忙,哀家撫養個侄女在跟前解悶,不是什麽大事。他知道了,也不過是當多了個妹妹,賞份恩典罷了。況且,他那個性子……”
    後麵的話,太後沒有說盡,但蘇嬤嬤已然明白。
    以新帝那冷情寡言的性子,對男女之事更是淡漠,怕是根本不會將一個小姑娘放在心上。而這,正是太後所樂見的。
    禦書房內。
    蕭徹批完了最後一本奏折,將朱筆擱在筆山上,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
    趙德勝適時地奉上新茶,低聲稟報道:“陛下,方才慈寧宮那邊傳來話,太後娘娘道是青州老家的侄女不日便要接進宮來陪伴,特知會陛下一聲。”
    蕭徹端起茶盞,聞言,眼睫都未曾動一下。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太後的娘家侄女?他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已故鎮國將軍沈壑的孤女,父母皆為國戰死,由叔父撫養。
    一個無關緊要的孤女。
    太後仁慈,接來身邊撫養,給份體麵,也在情理之中。於他而言,不過是後宮多了一個需要稍加看顧的女子,如同這宮裏多一盆花,一株草,並無分別。
    他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湯,目光掠過窗外。
    雪不知何時已停了,夕陽的餘暉穿透雲層,給琉璃瓦上的積雪染了一層淡淡的金紅。天地間一片澄澈淨明。
    他想起太後溫和卻難掩疏離的眼神,想起朝堂上那些各懷心思的麵孔,想起這偌大宮城無處不在的規矩與枷鎖。
    那個即將入宮的所謂“妹妹”,大抵也不過是這重重宮闕中,一道即將增添的、循規蹈矩的影子罷了。
    與他何幹?
    蕭徹放下茶盞,起身,走向窗前。頎長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投映在光潔的金磚地上,孤直,且冰冷。
    宮人悄然點亮了廊下的宮燈,暈黃的光影在雪地裏搖曳。
    夜色,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