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微服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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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漸深,禦花園裏的菊花開到了極盛,各色紛呈,傲霜淩寒。然而蕭徹的目光卻很少為這些景致停留。這日午後,他處理完幾樁緊急政務,心中那股莫名的滯悶感又隱隱浮現。並非為了選秀之事,那早已被他雷霆壓下;也非邊境軍報,一切尚在掌控。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枯燥與煩膩。
    “趙德勝。”
    “奴才在。”
    “更衣,出宮。”蕭徹放下朱筆,語氣淡漠。
    片刻後,一輛看似普通、實則內裏布置精良的青帷馬車駛離了宮城,前後跟著幾名扮作尋常家仆的護衛,氣息內斂,眼神銳利。蕭徹換上了一身玄青色暗紋錦袍,腰束玉帶,未戴冠冕,隻以一根墨玉簪束發,少了幾分帝王的凜然威儀,卻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與冷峻。
    馬車並未駛向繁華街市,而是徑直去了丞相府。
    當朝丞相李文正,是三朝元老,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雖近來因年事漸高,權勢不似以往鼎盛,但其影響力依舊不容小覷。蕭徹此行,名為探病——李相前幾日感染風寒,告假在家;實則是想親自聽聽這位老臣對近期幾項新政的看法,有些話,在朝堂之上,反而難以盡言。
    聽聞陛下微服前來,李相急忙由仆人攙扶著迎出書房,便要行大禮。蕭徹虛扶一把,淡淡道:“老丞相不必多禮,朕今日隻是以晚輩身份前來探視。”
    話雖如此,李相又如何敢怠慢,連忙將蕭徹請入書房,屏退左右,隻留一心腹老仆在門外伺候。
    書房內陳設古樸雅致,滿架詩書,一室墨香。蕭徹與李相對坐,就著新沏的雨前龍井,談論起朝局政事。李相雖在病中,思維卻依舊清晰敏銳,對時局的剖析、對新政推行可能遇到的阻力,皆言之有物,不乏真知灼見。蕭徹靜靜聽著,偶爾發問,神色專注而冷然。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環佩叮咚之聲,伴隨著女子清婉柔和的語聲:“父親,女兒聽聞您今日精神稍好,特意燉了川貝雪梨湯,給您潤潤肺。”
    話音未落,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窈窕的身影端著托盤,款款而入。
    進來的女子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穿著一身月白繡淡紫色蘭花的襦裙,身姿婀娜,步履輕盈。她梳著精致的墮馬髻,斜插一支碧玉簪,耳墜同色玉珠,妝容淡雅,眉目如畫,氣質清冷中帶著一股書卷氣,正是李相的嫡女,名動京城的才女李知微。
    她顯然沒料到書房內有客,而且還是位年輕男子,腳步微微一滯,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慌亂,連忙低下頭,屈膝行禮:“不知父親有客在此,女兒冒昧了。”聲音依舊柔婉,卻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羞怯。
    李相連忙道:“微兒,還不快見過……”他頓了頓,看向蕭徹。
    蕭徹目光平靜地落在李知微身上,並未開口。
    李知微何等聰慧,見父親神色恭敬,又見眼前男子雖衣著簡單,但氣度冷峻非凡,眉宇間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她再次深深斂衽,姿態優美,聲音愈發柔順:“小女李知微,見過公子。”她並未點破蕭徹身份,隻以“公子”相稱,既全了禮數,又不失分寸。
    “嗯。”蕭徹隻應了一個字,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既無驚豔,也無厭煩,仿佛眼前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事。
    李相見狀,心中微動,麵上卻不動聲色,對李知微道:“將湯放下吧,為父與……公子還有要事相談。”
    “是。”李知微柔順應下,將托盤輕輕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動作優雅從容。她並未立刻退下,而是抬起眼簾,目光飛快地、不著痕跡地掃過蕭徹冷硬的側臉,隨即垂下,輕聲道:“這川貝雪梨需趁熱用效果才好,父親與公子莫要耽擱了。小女告退。”
    說完,她再次屈膝行禮,這才轉身,步履輕盈地退了出去,臨走前,還細心地將書房門輕輕掩上。
    整個過程,她表現得儀態萬方,知書達理,既展現了孝心,又恰到好處地顯露了自己的才情與容貌,更在“意外”撞見身份尊貴的客人時,表現得不卑不亢,分寸感極佳。
    書房內重新恢複了安靜,隻餘下淡淡的雪梨甜香與墨香交織。
    李相輕咳一聲,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女無狀,驚擾公子了。”
    蕭徹端起手邊的茶杯,呷了一口已然微涼的茶湯,神色未變,隻淡淡道:“無妨。令嬡很有孝心。”
    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評價今天的天氣。
    李相觀察著蕭徹的神色,見他確實無動於衷,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這位女兒,才貌雙全,心氣也高,尋常王孫公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他原本存了幾分心思,若能得陛下青眼……如今看來,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思,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沉難測,對女色似乎也極為淡漠。
    蕭徹卻已不再關注這個話題,將杯中之茶飲盡,放下茶杯,重新將話題引回了朝政之上:“關於漕運改製一事,老丞相方才所言,朕覺得……”
    他語氣平穩,思路清晰,仿佛方才那段小小的插曲從未發生過。
    李相隻得收斂心神,繼續之前的奏對。
    又談論了一炷香的功夫,蕭徹起身告辭。李相親自送至二門。
    登上馬車,簾櫳落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蕭徹靠在柔軟的車壁上,閉目養神。
    腦海中,卻不期然地掠過李知微那清婉柔順的模樣,以及她看似無意,實則處處精巧的言行。
    才情?心機?在他眼中,並無太大區別。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算計與攀附。這樣的女子,他見得太多。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了護國寺佛前,那個嬌軟聲音大膽列出的“夫婿條款”——要懂得情趣,要知曉尊重,婆母要明理……
    與李知微這般標準的、完美的世家貴女形象,似乎……格格不入。
    蕭徹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嘲弄。
    這京城裏的姻緣,無非是權勢、利益與算計的結合。像沈家阿願那般,懷抱著近乎天真理想的,恐怕是鳳毛麟角。
    隻是,那鳳毛麟角,偏偏生了一副能引得世人矚目的絕色容貌,又偏偏……是他名義上的表妹。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返回宮城的路上,蕭徹揉了揉眉心,將那些雜亂思緒拋開。
    丞相府這一趟,該探的已探明,該議的已議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