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東珠,脂粉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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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賞賜是在沈莞回府後的第二日傍晚送達沈府的。
    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沈府前廳回蕩,當念到“賜宮中禦酒十壇,錦緞二十匹,玉如意一對”時,沈壑岩與夫人林氏帶著闔府上下跪地謝恩,心中雖感榮耀,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
    陛下對功臣之後多有撫恤,沈錚即將大婚,有此恩賞,是為沈家做臉,彰顯皇恩浩蕩。
    然而,當那太監繼續念出“沈姑娘協助操持家務,頗識大體,賜東海明珠一斛,以為脂粉之資”時,整個前廳霎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沈壑岩叩首的動作微微一頓,林氏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連跪在後方的沈錚、沈銳兩兄弟都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賞賜沈錚大婚是常理,可單獨、特意地賞賜阿願?還是如此貴重的東海明珠一斛?隻為“脂粉之資”?這……這恩寵未免太過突兀,也太過厚重了!東海明珠價值連城,一斛之數,便是郡主出嫁也未必能有此等妝奩。
    “臣(臣婦),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壑岩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領著家人恭敬地接過明黃色的聖旨,又給宣旨太監塞了厚厚的紅封,這才將人客氣地送走。
    前廳內,下人們看著那一個個沉甸甸的禮箱,尤其是那單獨放置、打開後寶光氤氳、幾乎能照亮整個廳堂的一斛龍眼大小的渾圓明珠,皆是目眩神迷,嘖嘖稱奇。
    “陛下對咱們家真是天恩浩蕩啊!”
    “大小姐在宮中定然是極得太後和陛下歡心的!”
    “可不是嘛!這賞賜,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下人們的議論聲中充滿了與有榮焉的喜悅。
    林氏也是又驚又喜,拉著沈莞的手,低聲道:“阿願,陛下這賞賜……真是給足了你臉麵了!”她隻當是皇帝看在太後和沈莞孤女身份的份上,格外厚待。
    沈莞看著那斛明珠,心中亦是有些訝異。她自然知道這賞賜的分量。
    但她並未像叔父那般想得深遠,隻以為是皇帝阿兄對她這個妹妹的照顧,或許是因昨日在慈寧宮見了,又知她回府幫忙,便順手給了份厚重的賞賜,既全了兄妹情誼,也給沈家增添了光彩。
    她甚至覺得,這位皇帝阿兄雖然性子冷,但做事倒是大方周到。
    她揚起明媚的笑臉,對林氏道:“是陛下和姑母疼我,也是給我們沈家體麵。叔母,這些珠子正好,可以給未來嫂嫂鑲嵌頭麵,再給您打些首飾,定然好看。”
    她這般豁達不貪,一心想著家人,更讓林氏憐愛不已,連聲道:“好孩子,難為你想著他們,你的心意叔母領了,隻是這既是陛下單獨賞你的,自然都是你的,你自己收著便是。”
    然而,站在一旁的沈壑岩,眉頭卻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他揮手屏退了閑雜下人,隻留了妻子和侄女、兒子在廳中。
    他看著那斛刺目的明珠,又看了看一臉坦然、笑容嬌憨的侄女,心中那股不安愈發強烈。陛下對阿願的這份“恩寵”,似乎……有些逾越了尋常的君臣之義,甚至超越了兄長對妹妹的照拂。
    這更像是一種……標記,一種無聲的宣告。
    聯想到近日燕王入京,陛下此舉,是否另有深意?是在敲打某些人?還是……沈壑岩不敢再深想下去,隻覺得後背隱隱發涼。
    天家恩寵,固然榮耀,但有時也是催命符。
    “阿願,”沈壑岩語氣凝重地開口,“陛下隆恩,我們沈家感激不盡。但你需記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宮中,更要謹言慎行,恪守本分,萬不可因陛下厚待便失了分寸,明白嗎?”他必須提醒這個聰慧卻未必深知帝王心術的侄女。
    沈莞見叔父神色嚴肅,也收斂了笑容,認真點頭:“叔父放心,阿願明白。在宮中,阿願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她雖未完全理解叔父的深意,但也知道叔父是為她好。
    沈壑岩見她聽進去了,稍稍安心,但眉宇間的凝重卻未散去。這京城,怕是再也無法平靜了。
    燕王府在京城的別院內。
    慕容宸也很快收到了皇帝厚賞沈家的消息。當聽到特意賞賜沈莞一斛東海明珠時,他執棋的手停在半空,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更深沉的興趣。
    “果然是她……”他低聲自語。昨日驚鴻一瞥,他便猜到那馬車中的絕色女子身份定然不凡,卻沒想到,竟是已故沈將軍的孤女,太後撫養的那位沈姑娘。
    而皇帝此舉……慕容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如此高調、甚至帶著一絲曖昧的賞賜,是在警告他?還是在向所有人宣告這位沈姑娘的不同?
    看來,這位深居簡出的沈姑娘,在年輕帝王心中的分量,遠比外人想象的要重。這倒是有趣了。
    他原本隻是驚豔於那份超越世俗的美貌,如今,卻更添了幾分想要探究的欲望。能引得那位心思深沉的皇帝如此在意,這女子,絕不僅僅是空有美貌。
    “沈莞……”他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無聲地念了一遍,眼底的興趣愈發濃厚。
    這趟京城之行,果然不會無聊。
    丞相府,李知微的閨閣內。
    香爐裏燃著清雅的冷香,李知微正坐在窗前,臨摹著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畫,姿態優雅,神情專注,仿佛外界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
    一個心腹丫鬟悄步走進,低聲將皇帝賞賜沈家,尤其厚賞沈莞一斛東海明珠的消息稟報給她。
    李知微執筆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筆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迅速暈開,染黑了一大片精心描繪的山巒。
    她仿佛沒有看見那毀掉的畫作,緩緩放下筆,抬起眼。那雙清冷出塵的眸子裏,此刻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令人心慌。
    “東海明珠……一斛……脂粉之資……”她輕聲重複著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紮進她的心裏。
    她李知微,京城第一才女,丞相嫡女,為了那個位置,苦心經營多年,謹言慎行,處處營造賢德之名。
    可皇帝呢?對選秀之事一拖再拖,對她明裏暗裏的示好視若無睹。如今,卻對一個區區功臣孤女,一個不過是仗著太後庇護、有幾分顏色的沈莞,如此毫不避諱地厚賞!
    那東海明珠,何等珍貴,竟隨手賞給她做胭脂水粉錢?
    這簡直是在打她李知微的臉!是在告訴所有人,她李知微多年來的努力,還不如沈莞那副皮囊!
    “哢嚓”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的脆響。
    李知微腕上那串她素日最珍愛、由高僧開過光的羊脂白玉手釧,其中一顆玉珠,竟被她生生捏碎了!碎片刺入她柔嫩的掌心,滲出點點血珠,她卻渾然不覺疼痛。
    丫鬟嚇得臉色煞白,驚呼一聲:“小姐!您的手……”
    李知微抬起手,看著掌心那抹刺目的紅與碎裂的白玉,忽地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好,很好。”她喃喃自語,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之前的平靜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所取代,“沈莞……原來,陛下喜歡的,是這樣的……”
    她一直以為皇帝心誌堅定,不為美色所動,所以她努力塑造的是才德。如今看來,是她想錯了。
    男人,終究是視覺的動物。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換一種方式了。
    任何擋在她通往鳳座路上的人,都必須要……清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