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老奴有個…不太體麵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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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日傍晚,翊坤宮。
    沈莞正在逗弄雪團,小家夥這幾日愈發黏她,總是跟在她腳邊轉悠。
    她拿著個五彩繡球拋來拋去,雪團便追著繡球蹦跳,一人一貓玩得不亦樂乎。
    正玩得開心,外頭傳來通報:“高公公到——”
    高順進來,躬身行禮:“奴才給娘娘請安。陛下讓奴才來傳話,說今晚政務繁忙,就不來翊坤宮用膳了。請娘娘不必等候,早些歇息。”
    沈莞微微一怔,隨即點頭:“本宮知道了。有勞高公公跑這一趟。”
    高順退下後,雲珠輕聲道:“娘娘,陛下這幾日都來,今日突然不來…會不會是朝中出了什麽大事?”
    沈莞搖搖頭:“陛下既是說政務繁忙,定是有要緊事要處理。咱們不必多想。”
    她說著,繼續逗弄雪團,臉上並無異色。
    晚膳時,桌上依舊擺著蕭徹愛吃的冰糖肘子,沈莞看了一眼,便讓人撤了下去:“陛下不來,本宮一人也吃不了這許多,撤了吧,留幾樣清淡的就好。”
    用罷晚膳,沈莞在玉茗的陪同下,在庭院中散了會兒步。
    春夜的風帶著花香,很是宜人。她走了幾圈,覺得有些乏了,便回殿歇息。
    “今日陛下不來,娘娘可要早些安置?”徐嬤嬤輕聲問。
    沈莞點點頭:“嗯,本宮確實有些困了。讓人備水沐浴吧。”
    沐浴更衣後,沈莞抱著雪團,靠在床頭看了會兒書。不過半個時辰,便覺眼皮沉重,於是吹熄燭火,抱著貓兒睡下了。
    翊坤宮的燈火,早早便熄了。
    乾清宮。
    蕭徹其實並無多少政務要處理。他坐在禦案後,手中握著朱筆,卻久久未落。
    麵前攤著的奏折,半個時辰都沒翻一頁。
    趙德勝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翊坤宮那邊…如何了?”蕭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
    趙德勝忙躬身:“回陛下,高順方才來回話,說娘娘聽了陛下不去的消息,並無什麽反應。用了晚膳,散了會兒步,便早早歇下了。”
    “早早歇下了…”蕭徹重複著這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她竟…一點都不在意?
    他連續五日宿在翊坤宮,夜夜同處一室,雖未同床,但那份親近,她難道感覺不到?
    今日突然不去,她竟連問都不問一句,就這麽…早早睡下了?
    “陛下…”趙德勝小心翼翼道,“娘娘許是以為陛下真有政務要忙,不敢打擾…”
    “不必說了。”蕭徹打斷他,放下朱筆,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淒清,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望著翊坤宮的方向,那座宮殿此刻已陷入黑暗,想來…她已睡熟了吧。
    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氣悶。
    他這般費盡心機,日日去她宮中,與她同處一室,忍受著軟塌的狹窄,忍受著近在咫尺卻不能觸碰的煎熬,為的是什麽?
    為的是讓她習慣他的存在,為的是讓她漸漸明白,他不是兄長,是男人,是她的夫君。
    可她呢?
    她似乎…真的隻把他當兄長。
    今日不去,她竟能如此安然入睡,半點不曾掛懷。
    蕭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中已恢複平靜。
    “趙德勝。”
    “老奴在。”
    “你說…朕該如何?”蕭徹轉身,目光深沉,“朕總不能一直這樣,夜夜去她宮中,卻隻能睡軟塌。可若不去…”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她似乎…也並不在意朕去不去。”
    趙德勝心中暗歎。
    陛下這是…動了真情了。
    否則以陛下的性子,想要哪個女人,直接寵幸便是,何需這般小心翼翼、費盡心思?
    “陛下,”趙德勝斟酌著開口,“老奴有個…不太體麵的主意。”
    “說。”
    “陛下可先不去翊坤宮,晾上五六日。”趙德勝壓低聲音,“這幾日,老奴安排幾個機靈的小宮女,在翊坤宮附近‘不小心’說些閑話,比如…說娘娘失寵了,陛下新鮮勁過了,所以不來了之類的。話要說得難聽些,讓娘娘聽見。”
    蕭徹眉頭一皺:“讓她聽見這些醃臢話?”
    “陛下莫急。”趙德勝繼續道,“等娘娘聽見了,心中正難受時,陛下恰好路過翊坤宮,恰好聽見那些宮女嚼舌根,於是雷霆震怒,當場責罰。然後陛下便可借著‘安撫娘娘,證明娘娘並未失寵’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再住進翊坤宮去。”
    他頓了頓:“這一住,又能住上四五日。至於四五日後…咱們再想辦法。總之,一次一次地找由頭,總能慢慢讓娘娘習慣陛下的存在。”
    蕭徹聽完,沉默良久。
    這主意…確實不太體麵。
    甚至有些…卑劣。
    可眼下,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阿願對他無意,他若直接表露心跡,隻怕會嚇著她,讓她更想遠離。可若什麽都不做,就這麽耗著…
    他不甘心。
    “就按你說的辦。”蕭徹最終點頭,“但要做得自然些,別讓阿願看出破綻。”
    “老奴明白。”趙德勝躬身,“老奴這就去安排。”
    蕭徹重新坐回禦案後,拿起朱筆,卻依舊寫不下一個字。
    心中那點氣悶,漸漸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阿願…
    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朕的心意?
    接下來的五日,蕭徹果然沒去翊坤宮。
    前朝後宮議論紛紛。
    有人說陛下政務繁忙,有人說陛下對宸皇貴妃的新鮮勁過了,更有人說…宸皇貴妃其實並未真正得寵,陛下隻是礙於太後和沈家的麵子,才給了她皇貴妃的位份。
    這些議論,自然傳到了翊坤宮。
    沈莞倒沒什麽反應,依舊每日逗貓、看書、散步,過得閑適自在。阿兄不來了,她也能早點睡啦。
    雲珠看在眼裏,心中著急,卻又不敢多問。
    第六日午後,沈莞在庭院中喂魚。
    兩個小宮女在不遠處的回廊下打掃,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她聽見。
    “你說…陛下都五日沒來翊坤宮了,是不是…”
    “噓!小聲點!別讓娘娘聽見!”
    “怕什麽?我說的是實話。陛下若真在意娘娘,怎會一連五日都不來?我聽乾清宮的小順子說,陛下這幾日並未熬夜處理政務,每日亥時便歇下了。”
    “可…可陛下之前不是夜夜都來嗎?”
    “那不過是新鮮罷了。如今新鮮勁過了,自然就不來了。你瞧著吧,往後陛下怕是要選秀納妃了。到時候新人入宮,誰還記得翊坤宮這位?”
    “也是…娘娘雖說是皇貴妃,可到底根基淺,將來…”
    她握著魚食的手微微一頓。
    原來…
    在旁人眼中,她已是失寵了嗎?
    也是。
    阿兄一連五日不來,任誰都會這麽想吧。
    沈莞垂下眼,繼續撒魚食。池中錦鯉爭相搶食,水花四濺。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心中卻湧起一絲莫名的澀。
    不是因為失寵,她本就不在意這些。
    而是因為…那些話提醒了她:她與阿兄之間,終究是假的。
    所謂的權宜之計,所謂的護著她,在旁人眼中,不過是皇帝一時興起的新鮮。
    等新鮮勁過了,她這個無子嗣的皇貴妃,就會被各種人輕視。
    本就是假的,她原本是不在意的,可是身處其中,卻免不得受點影響。
    世人總把女人的一身榮辱寄在男人身上,哪怕她不願,還是被波及。真真無趣,卻又奈何不得。
    沈莞將手中剩餘的魚食全部撒入池中,轉身回了殿內。
    背影挺直,卻帶著幾分落寞。
    那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悄悄退下了。
    傍晚時分,蕭徹“恰好”路過翊坤宮。
    他本是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回程時特意繞了遠路。行至翊坤宮附近,便聽見兩個小宮女在牆角竊竊私語。
    “你說…陛下今日會來嗎?”
    “我看懸。都六日了,要來的話早來了。”
    “唉,咱們娘娘真可憐,這才封了皇貴妃幾日,就…”
    “這後宮之中,得寵本來也是曇花一現…”
    蕭徹腳步一頓,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趙德勝見狀,立刻上前厲喝:“大膽!何人敢在此嚼舌根,議論皇貴妃娘娘?!”
    那兩個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地:“陛下饒命!奴婢…奴婢知錯了!”
    蕭徹看也不看她們,隻冷冷道:“拖下去,各打三十板,逐出宮去。”
    “陛下饒命啊!”小宮女哭求。
    蕭徹卻已大步往翊坤宮走去。
    宮人見他來了,連忙跪地行禮。蕭徹徑直入內,在正殿中坐下。
    沈莞正在書房看書,聽聞皇帝來了,微微一怔,隨即放下書,整了整衣衫,出來見駕。
    “臣妾參見陛下。”她斂衽行禮,神色平靜。
    蕭徹看著她平靜的臉,心中那點火氣更盛。
    她聽見那些話了沒有?
    若是聽見了,為何還能如此平靜?
    “阿願,”他起身走到她麵前,伸手扶她,“朕…方才在外麵,聽見兩個宮女嚼舌根。”
    沈莞抬眼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複平靜:“不過是些閑言碎語,陛下不必在意。”
    “朕在意。”蕭徹握緊她的手,聲音低沉,“她們說你失寵,說朕冷落你…這些,你都聽見了?”
    沈莞沉默片刻,輕輕點頭:“聽見了。”
    “那你…”蕭徹盯著她的眼睛,“為何不問朕?為何不生氣?”
    沈莞垂下眼:“臣妾知道,阿兄政務繁忙,不來翊坤宮定是有要事。至於那些閑話…清者自清,不必理會。再說阿願能不遠離國土,還能在宮中安享富貴本來就很難得了,臣妾內心心存感激,也不想因為一件小事給阿兄添麻煩。”
    她說得雲淡風輕,仿佛真的不在意。
    蕭徹心頭卻是一沉。
    她不在意…
    因為她真的,隻把他當兄長。
    所以他的來與不來,寵與不寵,她都不在意。
    “阿願,”蕭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是朕疏忽了。這幾日朝中確實有些事要處理,但朕不該讓你受這些委屈。”
    他拉著她坐下,語氣鄭重:“從今日起,朕會常來翊坤宮。讓那些人看看,朕的皇貴妃,從未失寵。”
    沈莞微微一怔:“阿兄不必如此…”
    “必須如此。”蕭徹打斷她,“阿願,你記住,你不僅是朕的皇貴妃,更是朕要護著的人。任何人敢輕視你、議論你,朕都不會輕饒。”
    他說得斬釘截鐵,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維護。
    沈莞心頭一暖。
    阿兄…還是待她這樣好。
    “那…陛下今晚…”她輕聲問。
    “朕今晚宿在翊坤宮。”蕭徹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不僅今晚,接下來幾日,朕都會來。”
    沈莞點點頭:“臣妾…謝陛下。”
    晚膳時,蕭徹果然又來了。
    不僅來了,還特意吩咐禦膳房,做了沈莞愛吃的幾樣菜。席間他為她夾菜盛湯,體貼入微,比前幾日更甚。
    用罷晚膳,蕭徹自然留宿。
    依舊是沈莞睡床,他睡軟塌。
    隻是今夜,沈莞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她聽著軟塌那邊平穩的呼吸聲,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
    阿兄待她這樣好…
    可她,卻始終把他當兄長。
    這樣…對嗎?
    她不知道。
    慈寧宮。
    太後正由蘇嬤嬤陪著在庭院中散步,聽聞皇帝又宿在了翊坤宮,且一連幾日都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蘇嬤嬤,”太後輕笑,“你說皇帝這幾日…是不是在耍什麽小心思?”
    蘇嬤嬤會意:“太後是說…那日翊坤宮附近嚼舌根的宮女?”
    “那幾個宮女,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太後慢悠悠道,“偏在皇帝五六日不去的時候,偏在翊坤宮附近,偏讓阿願聽見了…然後皇帝‘恰好’路過,‘恰好’聽見,雷霆震怒,責罰宮女,接著便順理成章地又住進了翊坤宮。”
    她頓了頓,眼中笑意更深:“你說…這幾個宮女,會不會是皇帝找的托兒?就為了能光明正大地繼續去阿願那兒,睡他那張軟塌?”
    蘇嬤嬤也笑了:“若真是如此…陛下對宸皇貴妃,當真是用心良苦。”
    “何止是用心良苦。”太後搖頭,“簡直是煞費苦心。哀家這個兒子啊,從小到大,想要什麽都是直接拿,何時這般迂回過?如今為了阿願,竟連這種小把戲都用上了。”
    她說著,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幾分心疼。
    皇帝待阿願是真心,她看得明白。
    可阿願那孩子…似乎還未開竅。
    “罷了。”太後擺擺手,“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哀家隻盼著,阿願能早些明白皇帝的心意,別讓他等太久了。”
    蘇嬤嬤點頭:“宸皇貴妃聰慧,遲早會明白的。”
    “但願如此。”太後望向翊坤宮的方向,眼中是慈愛的光芒。
    春夜深深,宮燈點點。
    翊坤宮內,蕭徹躺在軟塌上,聽著拔步床上沈莞均勻的呼吸聲,唇角微揚。
    這出戲,演得值。
    雖然手段不太光彩,但至少…他又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她身邊了。
    至於往後…
    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