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川揣著那錠十兩銀子下樓，腰杆都比平時直了些。衝掌櫃一點頭，報菜名時沒半點含糊：“掌櫃的，來份你們這兒的紅燒肘子，再上個清蒸鱸魚，炒個時蔬，燉鍋菌湯！”掌櫃聽得眼睛發亮，連連應“好嘞”，他又補了句：“菜要快啊，我師傅還等著呢！”
    付了定金，離上菜還有陣子，他摸著下巴在街邊晃——瞅著蘇翎芊總穿那身月白長衫，雖幹淨，卻瞧著單薄。他拐進街角那家成衣鋪，盯著掛著的衣裙瞧了半晌，最後指著件淺碧色的軟緞裙：“掌櫃的，拿這件瞧瞧！”那裙子領口繡著細巧的蘭草紋，料子軟得像春水，掌櫃報價“一兩銀子”時，他倒抽口涼氣，手往懷裏摸銀子的動作頓了頓——這夠他以前住仨月客棧了！可轉念想起蘇翎芊清雋的模樣，又咬咬牙：“要了！”
    付了錢，他拎著布包往外走，又瞥見隔壁攤位的帷帽——竹骨繃著，紗麵是淡青色的，垂下來能遮到下頜。他一拍腦門：師傅是女子，容貌又惹眼，在外頭總露著臉怕不妥。當下又掏了幾十文買下來，拎著兩個包裹往回走，心裏嘀咕：一兩銀子呢，師傅可別嫌貴……
    回到悅來客棧，掌櫃正指揮小二端菜上樓，見他回來忙道：“公子，菜剛端上去，熱乎著呢！”毛小川應了聲，拎著包裹噔噔噔往樓梯跑，到蘇翎芊房門口，先輕輕敲了敲門，才推門進去。
    屋裏果然飄著菜香——紅燒肘子油亮紅香，鱸魚臥在盤中，湯汁清亮，菌湯在砂鍋裏冒著細泡，三菜一湯擺得齊整，都還騰著白氣。蘇翎芊坐在桌邊，指尖搭在筷上，沒動一筷子，見他進來，抬眸看過來，眼神裏帶著點淺淡的溫意。
    毛小川把手裏的包裹往旁邊椅子上一放，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傅，我瞧您總穿那身衣服，去成衣鋪給您挑了件裙子，還有這個……”他拿起帷帽遞過去，“街上人多，您戴著這個，能擋擋太陽，也方便些。”
    說著解開裝裙子的布包，淺碧色的軟緞露出來，蘭草紋在光下若隱若現。他偷瞟蘇翎芊，見她眉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趕緊補充：“花了一兩銀子……是貴了點，但我瞧著這料子軟，也配您……”
    蘇翎芊沒接話，目光先落在那帷帽上——淡青紗麵，正是能遮容貌又不擋視線的樣式，再看向那件裙子，料子確實是上等的軟緞，顯然是用心挑的。她指尖輕輕碰了碰桌邊的湯碗，碗壁還溫著，抬眼看向毛小川，聲音比平時柔和了些：“站著做什麽？坐下吧，等你一起吃。”
    毛小川愣了下，隨即咧開嘴笑，連忙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又想起什麽，往蘇翎芊那邊推了推鱸魚：“師傅您吃魚，這魚新鮮，我特意讓掌櫃少放了鹽。”蘇翎芊看著他眼裏的雀躍，夾了一筷子魚，魚肉細嫩，心裏輕輕歎口氣——這小子，倒比她想的更細心些。
    桌上的紅燒肘子油亮亮的，醬汁順著肉縫往下淌，剛夾起一塊，就能覺出那肉燉得酥軟，筷子稍一用力就顫巍巍的。毛小川先挑了塊瘦些的往嘴裏送，牙齒剛碰到肉，就覺出那鹹香混著醬香在舌尖散開，連帶著肉皮都糯得不用費勁嚼，他眼睛“唰”地亮了，腮幫子鼓鼓地動著，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又趕緊伸筷子去夾鱸魚。
    那鱸魚蒸得正好，筷子輕輕一挑，蒜瓣似的魚肉就散了，沾點盤裏的湯汁送進嘴，鮮得他眉尖都揚起來——比他以前在河邊摸的小魚烤著吃，不知鮮了多少倍。他吃得急，嘴角沾了點醬汁也沒顧上擦，隻偶爾抬眼瞟蘇翎芊，見她也在夾菜，便又低下頭，扒拉著碗裏的米飯，連菌湯都舀了滿滿一勺，湯裏的菌子滑嫩，喝著暖乎乎的，從喉嚨暖到肚子裏。
    蘇翎芊夾菜的動作比他慢些，指尖捏著竹筷，先夾了一筷子時蔬——青菜炒得碧綠，還帶著點脆勁，沒放太多調料，隻襯出菜本身的清甜。她慢慢嚼著，眼尾卻悄悄泛了點淺光，平日裏總帶著疏離的眉眼，此刻因這口清爽的菜，柔和了些。等她夾起那塊肘子肉時，指尖微頓了頓，大概是沒想到這油膩的菜竟燉得這般不膩，送進嘴裏時，也忍不住微眯了眯眼——醬香不衝，肉又軟又糯，竟比她曾在修仙界吃的靈植做的素齋，多了幾分煙火氣的暖。
    她又舀了勺魚湯，湯清得很，飄著幾絲蔥綠，喝進嘴裏，鮮得很純粹，沒有腥味，隻餘著魚本身的清甜。她沒像毛小川那樣狼吞虎咽，卻也沒停筷子，一碗米飯不知不覺見了底，連平時不怎麽碰的葷菜，都夾了兩三口。
    兩人都沒說話，隻有筷子碰著碗碟的輕響，和偶爾的吞咽聲。毛小川吃得起勁，偶爾抬頭，見蘇翎芊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著淺影，嘴角似乎還抿著點極淡的笑意，他心裏便偷偷樂——看來師傅也覺得好吃。於是又往蘇翎芊碗裏推了推魚盤：“師傅，這魚肚子上的肉嫩，沒刺。”
    蘇翎芊抬眼瞧他，見他嘴角的醬汁還沾著，像隻偷喝了蜜的小獸，忍不住指尖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隻夾了他說的那塊魚肉，慢慢吃著。窗外的燈籠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兩人麵前的碗碟上，連帶著桌上騰起的熱氣，都暖融融的，倒比往日獨處時，多了些實實在在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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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的碗筷都撤得差不多了，毛小川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帶著肉香的飽嗝，鼻尖還縈繞著紅燒肘子的醬香和菌湯的鮮氣——這屋子關著窗，菜味散得慢，聞著雖香，卻難免悶得慌。
    他撓了撓頭，瞥了眼正用茶漱口的蘇翎芊，琢磨著開口：“師傅，”他指了指牆角的砂鍋，那地方還留著點湯漬，“這屋剛擺了菜，湯湯水水的，估摸著今晚菜味都散不去，嗆得慌。”他頓了頓，又趕緊補道，“我那間房今兒剛換的被褥，就放了件換洗衣裳，幹淨得很，您今晚去我那屋睡唄？我在這兒對付一晚就行。”
    蘇翎芊剛放下茶杯，指尖還沾著點水汽，聞言抬眸看他。這小子眼裏滿是真切，想來也是怕她住不慣……。她目光掃過窗紙，外頭的風似乎小了，屋裏確實還飄著濃重的菜香，便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淡而溫和：“也好。”
    毛小川眼睛一亮，立馬起身去拎蘇翎芊那隻小包袱——包袱不大，看著輕飄飄的，他卻拎得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壞了裏頭的東西。“師傅您稍等，我先去那邊拾掇拾掇！”他噔噔噔跑到隔壁房間，片刻又回來，衝蘇翎芊擺手，“好啦師傅，您過去吧，被褥都是軟和的。”
    等蘇翎芊拿著包袱過去，他又跟在後頭叮囑：“師傅您早點歇著，明兒我叫您起來吃早飯！”見蘇翎芊應了聲關上門，他才轉回身，腳步輕快地回了原本蘇翎芊住的房間。
    一進屋，他先往懷裏摸了摸，掏出那個層層疊疊的布包，往桌上一放，迫不及待地解開——白花花的銀子躺在布上，映得他眼睛發亮。他數了一遍又一遍，數到買裙子花的一兩銀子時，嘴角抽了抽，小聲嘀咕：“雖貴了點，師傅穿著好看就行……”可轉臉看著剩下的銀子，又咧開嘴笑，手指戳了戳銀子，“還是這麽些，夠花好久啦……”
    他把銀子重新包好，揣回懷裏貼肉放著，才脫了鞋躺到床上。屋裏的菜香還沒散，聞著竟不覺得悶了，他摸著懷裏的布包，想著師傅明日穿新裙子的模樣，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嚕，夢裏都攥著拳頭，像是怕銀子跑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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