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嶺的林間漸漸恢複了清明，昏睡的眾人陸續醒來，揉著發脹的腦袋彼此打趣 —— 有人說夢見自己抱著滿缸肉吃到撐，有人說夢見回家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大多隻當是場荒唐美夢，醒後便拋在腦後。唯有烏桓烈與靜瀾相視一眼，眼底殘留著幻境中錐心的餘悸，而蘇翎芊的目光，始終落在仍蜷縮在樹根旁、遲遲未醒的毛小川身上。
    她緩步走過去，看著徒弟眉頭緊鎖、嘴唇反複囁嚅 “師傅” 二字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指尖凝起一縷淡金靈力，緩緩點在毛小川的眉心。
    “師傅……” 毛小川猛地睜眼，第一時間便想尋找蘇翎芊的身影，可入目卻不是熟悉的樹林，而是雕梁畫棟的華美房間 —— 紫檀木桌上擺著描金茶盞，牆上掛著綾羅幔帳，空氣中飄著昂貴的熏香，奢華得讓他手足無措。
    “這是哪兒啊？” 他撓了撓頭，正疑惑蘇翎芊去了哪裏，門外傳來的議論聲卻像針一樣紮進耳朵：
    “哎，你知道這裏住的是誰不？”
    “還能有誰？蘇國師的徒弟唄！”
    “蘇國師？” 毛小川心裏咯噔一下，師傅啥時候成國師了？
    “可不是嘛！說起來還是蘇國師心善，換了別人，早把這累贅趕走了。” 另一人語氣裏滿是不屑，“你看他，跟著蘇國師這麽久，連個像樣的驅邪符都畫不明白，上次抓個小鬼還得蘇國師來救，簡直是拖後腿！”
    “我聽說啊，他以前就是個騙吃騙喝的假道士，蘇國師哪敢教他真本事？怕是防著他反過來害自己呢！”
    “照我說，他就該拿著聖上賞的銀子趕緊滾回鄉下，省得在京城裏丟蘇國師的人！”
    每句話都像重錘砸在毛小川心上，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 他明明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練畫符，記咒語記到頭疼，怎麽在別人眼裏，他還是這麽沒用？他正想衝出去反駁，門口卻傳來一聲輕咳，議論聲瞬間消失，隻聽見兩人恭敬地喊了聲 “蘇國師”，便匆匆離去。
    門被推開，“蘇翎芊” 走了進來。毛小川心裏一喜，剛要撲過去訴苦，卻見對方臉上沒有半分往日的溫和，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走到他麵前淡淡開口：“小川，過幾日你收拾好東西，回鎮上吧。”
    “師傅？” 毛小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眶猛地紅了，聲音帶著顫抖，“您…… 您要趕我走嗎？是覺得我丟人、拖您後腿了嗎？”
    他想起蘇翎芊說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硬生生把淚水憋回去，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從懷裏掏出用油紙包著的糖葫蘆 —— 這是他出發前特意做的，想路上給師傅當零嘴，糖衣都快化了。“師傅，我學會做糖葫蘆了，就是您以前愛吃的那種，我以後天天做給您吃，您別趕我走好嗎？”
    “不必了。”“蘇翎芊” 的聲音冷得像冰，“禦膳房的點心比糖葫蘆精致百倍，我早已不愛吃那個了。” 說完，她沒再看毛小川一眼，轉身便走，留下毛小川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打濕了衣襟。他攥著那串糖葫蘆，喃喃自語：“可我隻想待在有師傅的地方啊……”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影突然從窗外竄進來，聲音沙啞地說：“你的好師傅明日就要被封為護國國師了，你甘心嗎？明明你也在認真學，卻連半點認可都得不到。”
    毛小川抬起通紅的眼睛，搖了搖頭：“師傅本事大，配得上國師之位。”
    “配得上？” 黑影冷笑一聲，“可她明日就要另收徒弟了，聽說還是個天賦異稟的世家子弟，到時候你這個‘前徒弟’，不就是她的恥辱嗎？”
    “師傅要收新徒弟？” 毛小川的心猛地一沉，少年的自尊與不安瞬間被點燃。
    黑影見他鬆動，立刻遞過一個黑色的小藥丸：“明日大典上，你把這藥丸放進酒裏敬她，她喝了就會失去所有法力。到時候我們會派人趁亂射殺她，沒了她，你就是京城裏唯一會驅邪的法師，聖上定會封你為國師！”
    毛小川看著那粒藥丸，腦海裏閃過師傅教他畫符的模樣、替他擋下鬼影的模樣，又想起門外的議論、“蘇翎芊” 冰冷的眼神，心裏的掙紮最終被“嫉妒與不甘”吞噬。他咬了咬牙，接過藥丸，眼底閃過一絲狠色：“好，我幹！”
    大典當日，金鑾殿外鑼鼓喧天。毛小川端著酒杯，一步步走到 “蘇翎芊” 麵前，酒杯裏的酒清澈見底，看不出任何異常“師傅，徒弟敬您一杯，祝您…… 榮登國師之位。”
    “蘇翎芊” 沒有懷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毛小川看著她，眼底翻湧著不舍與決絕。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幾名黑衣人手持弓箭衝了出來，一支利箭直奔 “蘇翎芊” 心口！
    “師傅！” 毛小川幾乎是本能地撲了過去，利箭狠狠刺穿了他的後背，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他轉過身，舉起那串早已融化變形的糖葫蘆，對著 “蘇翎芊” 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師…… 師傅，糖葫蘆還涼著，沒化呢……”
    他從來沒想過害師傅，假意順從隻是為了引出凶手；就算師傅真的要趕他走，他也隻想最後護師傅一次，就像師傅曾經無數次護著他那樣。
    “小川！”
    一聲急切的呼喊將毛小川從幻境中拽回現實。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蘇翎芊擔憂又複雜的眼神，自己正躺在鬼哭嶺的草地上，心口沒有傷口，後背也沒有疼痛 —— 原來那一切都是假的。
    “師傅……” 毛小川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又看了看手裏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眶瞬間紅了，“我剛才…… 夢見您要趕我走，還夢見我……”
    蘇翎芊看著徒弟失魂落魄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那隻是幻境，是邪祟故意勾起你心裏的不安與自卑。你記住，你從不是累贅，你學畫符時的認真、護著我的時候的勇敢，都是真的。”
    毛小川吸了吸鼻子，突然撲進蘇翎芊懷裏，帶著哭腔說：“師傅，我以後會更努力學本事，再也不讓您擔心了！我也不要當國師，我就想一直跟著您！”
    蘇翎芊拍了拍他的後背，眼底閃過一絲暖意。周圍的眾人看著這一幕，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 經曆過幻境的考驗，這對師徒的情誼，反倒越發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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