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六百裏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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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渭南縣衙待了七天。
    錦衣衛的密奏也一直持續了七天,而袁可立也在陝西的地圖上勾畫了七天。
    一個普通人的交際圈子在三到五個村子之間,一個縣令的交際圈子在周邊十餘個縣之間。
    一個知府的交際圈子在兩到三個州之間,一省布政使和巡撫的交際圈子能直達內閣。
    這就是他為陝西官場的劃分。
    以渭南為例,在陝西這等上下皆貪沆瀣一氣的格局之下,一個縣令想要貪得大量錢財還想坐穩位置,就必須要和周邊縣令打好關係結成同盟。
    一個縣令是公關不下一個知府的,一個縣令送去的財物也不能讓知府心動。
    但十餘個縣令一起前往並拿出的財物,就能瞬間把知府變成他們的自己人。
    而這位自己人有了足夠多縣令的支持和孝敬的財物,就能打通布政使和巡撫的門路,成功的為自己找到靠山。
    如此一來,各地的縣令也有了靠山,知府和自己等人一心,上有布政使和巡撫撐腰,誰能動得了他們?
    而且演變到最後,整個陝西的官員全部都穿了一條褲子,官官相護毫無漏洞。
    就算事鬧大了,隨便扔出去一個縣令或者一個知府也就此不了了之。
    基本盤還在,他們的利益就誰也動不了。
    這就是陝西的官場,也是陝西被禍害成如此模樣的原因。
    抓一個知府沒用,那陝西巡撫喬應甲已經被錦衣衛押送去了京城,但他的口供也隻能是幾個知府。
    龐大,且真正掌握陝西權力的,是那些被稱作七品芝麻官的縣令。
    隻要這些數量龐大的縣令在,陝西官場的基本盤就在。
    所以有的時候老虎和蒼蠅是反過來的,蒼蠅足夠多且足夠團結是能反過來綁架老虎的。
    袁可立用七天時間理清這些關節,隨後在陝西地圖上畫了上百個圓圈。
    每個圓圈裏都包含數個,甚至十數個縣。
    這些圈不是用來賑災的,而是用來一個一個清理掉其中垃圾的。
    賑災,刻不容緩!
    但這災怎麽賑?
    蛀蟲垃圾不除掉,朝廷就算運來再多的糧食也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
    就算是天天施粥也還會有人餓死,就算是有再多錦衣衛暗中監察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殺人,尤其殺官是要有方法的,更需要一個精確的切入點。
    錦衣衛奉命進入了自稱要做當代海瑞胖子的家,僅小妾就有七房,僅七房小妾房間裏的金銀首飾,就價值一萬八千兩之多。
    一刀砍死一個囂張跋扈慣了,竟然想要抓花錦衣衛臉的小妾,其餘妾室和那所謂的正妻當時便嚇的全招了。
    縣衙後院假山之下的密庫,啟出白銀十一萬九千兩,黃金一千四百兩,縣城之內的店鋪二十七間,宅院九座,田產九百三十八頃。
    而更讓袁可立臉色陰沉的是,這個胖子竟然還有四座糧倉,裏麵堆積的糧食,連朝廷官倉的封條都未取下。
    這隻是一個小小縣令的家產,竟然巨富到了如此地步。
    要知道這可是大災之後,遍地枯骨哀嚎的陝西!
    袁可立當即下令開倉賑災,將十餘縣的童生秀才全部召集而來,當場開考何為災賞去處散糧則例。
    隨後選出真正有才學且出身一般的學子三十七人。
    “本閣不求插筷不倒,但審戶,標識,排序,散粥,城內百姓發放粥票這些爾等務必要嚴格執行。”
    說完眼神犀利的看著這從上千人中選出的三十七人。
    “陛下剝奪了爾等特權,但此刻對爾等來說乃是天大的機遇。”
    “本閣會為爾等每人配兩名禁軍相隨,若是被本閣知曉爾等有了不該有的心思,莫怪本閣不留情麵!”
    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陝西的官已經爛透了,那就隻能先就地取材把眼下的災荒穩住再說。
    一個胖子縣令解決不了整個陝西的問題,但一個落在錦衣衛手裏的胖子卻能咬出一大串人。
    隨後相同的一幕再次上演。
    縣衙從縣令至下全部處死,抄家開倉賑災,而每個縣裏的童生和秀才也都經曆著提前的科考題目。
    賑災。
    袁可立的辦法就是一個圈一個圈,幾個縣幾個縣的朝前推進。
    清理一個圈就會殺掉一大批人,而且是當著排隊等待領粥難民的麵,將縣衙從上到下所有人殺的一個不剩。
    施粥能安撫民心,但遠沒有殺掉所有貪官和欺壓百姓的衙役,來的更直接更有效。
    不再有災民暴動,也不再有災民衝擊城門欲要進城,躁動不安的情緒被用這樣的方法慢慢撫平。
    每個粥棚之外都井然有序的排隊領粥,因為他們知道哪怕排在最後一個也能領到吃的。
    而最大的變化,是這些災民之中已經有人主動提出要參軍。
    袁可立很累,但他不敢停下。
    在黃昏時分來到一處粥棚巡視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袖子被人突然扯動。
    低頭去看,發現扯動他衣袖的是一個五六歲髒兮兮的小女駭,手裏捧著一個顏色發黑的木碗。
    “爺爺沒吃,給爺爺吃。”
    袁可立深深的吸了口氣,鼻頭頓時一酸。
    他拚命奔波,但也隻能讓這些災民一日隻有兩頓稀飯。
    而這個小女孩木碗裏還有大半碗,是給他的。
    因為小女孩發現這個幾乎每天都來,令人給她們準備吃的老爺爺沒有領到稀飯。
    人心,是熱的。
    從來都是。
    袁可立有些艱難的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爺爺吃過了,晚上睡覺冷不冷?”
    小女好依舊捧著手裏的木碗,隨後癟嘴點頭:“冷,沒有被子也沒有房子,娘已經病的喝不下粥了。”
    袁可立擦掉小女孩臉上的泥汙:“相信爺爺,會有房子和被子的,你娘的病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如今已經到了天啟七年十一月,陝西的天氣越來越冷了。
    粥棚再多也無法讓災民回到原籍,所以速度一定要加快了。
    他需要更多的糧食,更多的人手和更多的物資。
    說完起身回到縣衙之內,執筆蘸墨。
    “將這封密奏六百裏加急送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