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霧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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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頭。
    今早的清晨沒有海風,沒那麽冷,但霧氣卻是很重。
    跟隨黃道周而來的大船哪怕隻在百丈之外,但在霧氣中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在下出生杭州錢塘,所以從小對水就有著別樣的親切。”
    毛文龍負手而立,看著眼前霧氣蒙蒙的海麵率先開口。
    黃道周也是看著眼前的海麵,聞言淡淡回道:“錢塘江裏可沒有鹽。”
    這話讓毛文龍微微挑眉。
    他祖父毛玉山原本是山西人,後來舉家搬遷至錢塘從事鹽運生意。
    “故土難離,山西沒了活路自然要去一個活下去的地方。”
    黃道周甩了甩衣袖。
    “現在你可以回歸祖地了,那讓你家沒了活路的八大晉商沒有了。”
    毛文龍搖頭,伸手對著眼前的濃霧一指。
    “霧太深,看不清前路,更看不清霧氣對麵的人是何模樣。”
    黃道周沒有接口,也沒有去看毛文龍,過了十餘息之後講了自己的出身。
    “吾生於福建漳州,幼時家境貧寒,遂一邊讀書一邊為裏正放牛。”
    “那年我八歲,裏正讓我放牛是覺得村裏該出一個讀書人,這樣祭祖之時也不用請別村的讀書人翻寫祖宗牌位。”
    “書是裏正幫我從縣城書齋租來的,筆墨則是以木棍蘸水在石板上書寫替代。”
    兩人現在的樣子,像極了離家太久思念故鄉的遊子互說心事。
    “可能是裏正覺得讓我一人放牛不安全,也可能是覺得這樣會分散了我的精力,所以他讓一條狗隨我同去。”
    “我坐在樹下看書,那條狗就在遠處看著牛的動向,一旦發現這該死的畜生有異動,便會犬吠引我前去將那畜生趕回。”
    無風的海邊很靜,就連那海水拍打岸邊的動作都是停了下來,仿佛它要做岸邊兩人的傾聽者。
    “每日放牛歸來,裏正都會誇讚與我並給我一塊饃饃,我很高興,但那條狗卻沒有。”
    “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裏我發現,這條狗不再安心的看著那頭隨時都會異動的畜生,哪怕那畜生進入農田也不再犬吠驅趕,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條狗距離我越來越遠,對那畜生也是視而不見。”
    說完轉頭看向一旁的毛文龍。
    “毛總兵,可知那條狗為何有如此變化?”
    毛文龍的眼內閃過一抹異色,因為黃道周口中的那條狗就是自己。
    而那所謂的畜生,就是肆虐遼東的建奴。
    “黃大人有否想過,那可能不是一條狗,而是一頭虎。”
    言罷也是轉頭看向黃道周。
    “虎,是能吃人的。”
    黃道周嗬嗬一笑:“可知為何宋有打虎英雄武鬆,而我大明卻沒有嗎?”
    “宋時一副虎骨售價百兩金,而在大明一副虎骨售價不足百兩銀,隻因我大明屠虎之人遍地皆有,虎食一人,然天下之虎皆要亡!”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安靜的海邊陡然起風了,就連那安靜做個聽客的海浪也是在瞬間猛烈擊打岸邊礁石。
    仿佛它們也感受到了兩人話中的無盡殺機。
    “這是東江,某所在的東江。”
    看著臉色陰沉下來的毛文龍,黃道周抬腳對著所站之地重重一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毛文龍利箭般的眼神看向黃道周:“黃大人不怕死?”
    黃道周哈哈一笑。
    “吾死,陛下即明你心之所想,以老夫一人之命除大明禍患死得其所。”
    毛文龍死死的盯著黃道周,而黃道周則是毫無畏懼的與之對視。
    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致。
    談崩了,接下來必然刀兵相向,而黃道周隻率十餘人登島,一旦動手絕無幸免的可能。
    但這位老臣卻毫不在意,就如他所言,毛文龍敢殺自己,那陛下就會知曉毛文龍定會反叛。
    以自己一命將毛文龍這個不穩定因素清除,將會避免日後因毛文龍突然反叛而造成巨大損失。
    值得!
    所以不懼。
    毛文龍伸手唰的一聲抽出腰間長刀,刀尖距離黃道周雙眼不足半尺。
    “既如此,那本將就親手送黃大人一程。”
    黃道周伸手解開披風,對著毛文龍大喝一聲:“來!”
    海風卷起披風拖拽進了大海,而也就在披風被卷走的刹那,毛文龍手裏的長刀對著黃道周的頭顱陡然劈下。
    在濃重的霧氣裏,隻留下一閃而過的寒芒。
    叮!
    一聲脆響傳來,長刀被插進岸邊礁石的石縫,而毛文龍則是雙膝跪地。
    “臣,東江總兵毛文龍恭迎陛下旨意!”
    一切,隻為試探。
    毛文龍見過太多欽差,見過太多滿口仁義道德為大明肝腦塗地的虛偽之輩。
    他是驕傲的,不然他也不會留在皮島這個地方和建奴周旋。
    但他驕傲,也讓他極為看不起朝廷文官,那些虛偽貪婪,隻會口若懸河見血連腿都邁不動的東西。
    驕傲,代表的就是悲憤和孤獨。
    悲,泱泱大明竟沒有真正視死如歸的朝堂大臣,憤,這些掌握錢糧大權的朝臣隻會鑽營私利。
    孤獨,則是本為最該信任的朝廷官員,竟然讓他戒備防範更甚建奴的地步。
    眼前的黃道周,讓他看到了自己心目中朝堂重臣該有的樣子。
    刀臨頭頂麵不改色,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黃道周很瘦弱,此刻去掉披風在海風之下更顯瘦弱,但那瘦弱的模樣看在毛文龍眼裏。
    卻仿如一座大山般巍峨。
    “沒有聖旨。”
    黃道周看著毛文龍緩緩開口:“陛下在我臨走之前隻留下一道口諭。”
    崇禎給毛文龍的口諭隻有四個字,但這四個字一出口毛文龍猛然抬頭。
    朱死毛掉!
    這就是崇禎給毛文龍的口諭,所有的繁文縟節全部被刪減,隻剩下了這根本不符合禮製的口諭。
    沒有封賞,沒有誇讚,有的隻是這言簡意賅的四個字。
    “陛下在午門之外修建了一處明堂,所有朝堂大臣以及武將子嗣二十以下皆要入學,陛下為你的兩個兒子留了位置。”
    “陛下說現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夫子,就暫由首輔大人孫承宗,內閣大臣禮部尚書袁可立,英國公張維賢,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暫代。”
    “陛下也會偶爾前去。”
    毛文龍聽到這裏臉色再次一變,隨後以頭觸地。
    “臣,毛文龍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