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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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山,巨岩。
    黑蛇鱗片將岩麵摩挲得光潤如玉,日頭正烈,卻驅不散深入骨髓的虛弱,模糊意識到整個雨季苦苦積攢的力量,已在潭底廝殺耗竭殆盡,迫切渴望一場傾盆暴雨和耀眼雷霆。
    小院方向嘈雜吵鬧。
    犬吠,怒喝,遲客驚惶喊叫聲打破山穀寧靜。
    扭頭瞄了一眼。
    都是熟悉的熱源在鬧騰,懶得過去湊熱鬧,兩腳獸總是這般不肯安生。
    孤岩小院大門緊閉。
    遲客從牆上探出腦袋,朝門外平台上的獵戶喝問。
    “快說!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獵戶徹底懵了,怎地下山一趟回來就成了這般光景,青天白日哪來的鬼,大人莫不是失心瘋了?
    “大人!是我啊!”
    “你怎麽證明你是人?往後退!不許靠近大門!待我喚來山友降……降服你!”
    瞧著牆頭露出的手弩,獵戶趕緊後退,連忙將包裹擋在身前,他可不想被這失心瘋的雇主一箭射個對穿,箭頭血呼刺啦的像是抹了朱砂,受傷可不好治。
    黃狗在院裏狂吠亂跳,拚命想躥上牆頭翻去外麵。
    遲客看獵戶腳下有影子,心下稍安,覺得應該是人,但又無法完全確定,萬一被邪物附身了呢?
    咬咬牙,示意書童將門開一道縫隙。
    門剛推開,黃狗便擠了出去,衝到獵戶腳邊猛搖尾巴,熱切舔他的手。
    遲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讓書童拿蛇蛻出去給獵戶披上,潛意識裏更信任黑蛇的威能。
    獵戶無奈,眼見書童小心翼翼湊近,然後用蛇蛻蓋披上來,蛇的味道直衝鼻腔。
    “呼~沒事了,你是人。”
    遲客長舒一口氣。
    活著就好,之前很擔心獵戶遭遇不測,沒事就放心了。
    小院升起炊煙恢複往日煙火氣,三人開始滿山遍穀收集蛇蛻,而且必須是黑蛇蛻下的。
    山穀泉水依舊清澈,鳥雀蟲鳴聲聲交織,一片生機盤然。
    狐狸叼了隻肥野鼠,躍到溪邊光滑幹淨的大石頭上,低著頭,不緊不慢撕扯享用。
    忽然耳朵機警轉了轉。
    瞧見遠處出現個戴草帽身影,帽簷壓得很低,瞧不清麵目,隻從佝僂體態分辨出年歲不小。
    鼻子嗅了嗅,是個人類,還是個煉炁士。
    隻是那人步態有點別扭,狐狸趕忙三兩口吞盡剩餘食物,輕巧躍上更高處岩石,隔著一段距離默默觀察。
    老頭走到岩石跟前停住,仰頭往上看。
    “想不到這荒山有狐修,嘶……疼!”
    說完歪嘴吸了口涼氣。
    狐狸眯起眼細瞧,草帽陰影下是張浮腫變形的臉,腮幫子鼓得像塞了栗子,露出的手腕腳踝腫得發亮,有股黃色毒蜂味道,怪不得步履蹣跚,竟是被毒蜂蜇成這般模樣,原來人類煉炁士,也會被山野小蟲折騰得如此狼狽。
    老頭說話含混不清,全身上下又痛又癢,又氣又好笑。
    “老夫被一個混賬娃兒坑了,那小子表麵看著憨厚實則滿肚子壞水,哎喲~疼煞我也……”
    將手裏攥著的草藥搓爛,擠出青綠汁液,齜牙咧嘴往腫處塗抹,邊抹邊哼哼唧唧嘟囔,要逮著壞小子讓他也嚐嚐毒蜂滋味。
    緩了會兒,仰頭繼續與狐狸搭話。
    “你可曾見到邪祟厲鬼?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唯有一個很是危險。”
    狐狸點點頭。
    “哦?你見過?它往哪個方向逃了?”
    老者眼睛一亮,原本已對追到那邪祟不抱希望,沒想到山裏有精怪,還看見了邪祟。
    狐狸輕盈躍下岩石,走幾步回頭,尾巴輕輕一擺示意老頭跟上。
    老頭趕緊跟著狐狸,心裏卻犯起嘀咕,這狐修怎不指路,反而親自帶路。
    走了一段路,看見個茅草屋,籬笆牆破碎不堪,屋子倒還完整,隻是門板斜倚著,用兩根木頭頂住才沒倒下。
    顯然久無人居,山穀裏的人氣,全聚在半山腰那座孤岩小院。
    老者眉頭緊緊蹙起,他嗅到了混雜著腐臭與血腥的氣味,通過周圍花草萎靡異狀,猜測這裏曾有詭物肆虐。
    狐狸低鳴一聲繼續帶路,將老頭領到深潭邊。
    老者蹲下掬起一捧清水仔細嗅了嗅,並無異味,又抿了一口,水質清冽尋常。
    見狐狸蹲在歪脖老樹上一動不動,便再次探查環境,潭水,石縫,泥土,仍舊尋不到半分死氣殘留。
    可這狐修既然專程引路至此,總不該是戲弄自己。
    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投向幽深潭水。
    嗯?
    這水……好濃的雷法氣息。
    閉上眼睛。
    狐狸歪頭觀察老頭,隻見他閉目一動不動,難以言喻的能量緩緩延伸,如觸須探入深潭。
    耐心坐著等待,然後看見神奇一幕,潭底晃晃悠悠浮起樣東西!
    瞅著像是從土裏刨出來的骨頭茬,薄薄一片,應該不能吃。
    老頭伸手一撈,便將那物件拈在了指間。
    眨眨眼,有點不敢置信,骨片幾乎看不出死氣。
    “被滅了?誰做的?”
    看看蹲坐好奇圍觀的狐狸,老頭自認為猜到真相。
    “可是你家長輩?辛苦久居深山的朋友出手,想不到深山有精通雷法者。”
    狐狸歪腦袋,聽得懂些許人話不假,但這句完全雲裏霧裏。
    老頭取出塊紅布,仔細將骨片包好收進布兜,對茫然的狐狸點點頭。
    “告辭。”
    說罷轉身原路返回,邊走邊忍不住伸手撓紅腫的臉。
    沒在意半山腰孤岩小院,可能也忘了找混賬娃兒算賬,蜇便蜇了,當做治療陳年舊疾了。
    半山腰,黑蛇通過熱感應目送陌生熱源離開,重新伏低身軀,專注的曬太陽,虛影作亂的記憶已漸漸模糊,唯有一個念頭仍清晰,腦袋要變大些才好,變大能唬住更多走獸,擁有更強撕咬能力。
    迷迷糊糊睡一覺,醒來時仔細觀察,僅有極淡的一縷霧氣緩緩溢散。
    雷電真好。
    忽略時間流逝,夜色已悄然退去。
    狐狸蹦上巨岩尋個角落蹲坐,懶懶打了個嗬欠。
    胖黃鼠狼也爬上來。
    三個沉重腳步聲接近,遲客領著獵戶和書童來了,獵戶和書童與三位精怪打個招呼,坐在旁邊草棚裏打盹,遲客熟練在老位置鋪好墊子,懶得端坐,索性側身斜躺,靜待山霧與朝陽。
    天色漸亮,清涼晨霧如潮漫過山穀,四個野修大口深深呼吸。
    遲客懶得擺出嚴苛姿勢,覺得這般臥著吐納反倒更順暢些。
    待到白霧散盡,取出書籍開始講課,狐狸與胖黃鼠狼認真聽,唯黑蛇吐信子,茫然望雲頭發呆。
    臨近中午,野修們各自散去,隻剩黑蛇曬太陽等雨。
    遲客讓獵戶提來兩隻野雞,答謝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