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1章 天劍宗,來了個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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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烈到淩霄宗的那天,迷路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山門口——接引弟子讓他稍等,轉身去通報。就這一轉眼的功夫,秦烈看著山道旁一塊刻著“劍道至簡”的石碑入了神,等回過神來,接引弟子已經不見了。
他在山門口轉了好一會兒,最後被巡邏的執法堂弟子當可疑人物攔下了。
第二次是在主峰廣場——玄鏡真人親自接待,領他去客院。路過試劍台時,台上有兩個弟子正在切磋劍法,秦烈腳步一頓,盯著看了足足一刻鍾。等看完了,玄鏡真人早已走遠了。
第三次最離譜。他總算是找到了客院,放下行李想出來轉轉,結果在回廊裏繞了三圈,又繞回了原地。
最後還是顧長風找過來,才把他領回了正路。
“秦師兄,”顧長風無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跟著人走?”
秦烈麵無表情:“那些劍法,破綻太多了。”
顧長風:“……”
得,這位眼裏隻有劍。
秦烈確實是個劍癡。在天劍宗,他是出了名的“除了劍什麽都記不住”。出門必迷路,吃飯常忘記,連自己洞府都經常走錯。
但他的劍道天賦極高,二十三歲築基後期,一手《焚天劍訣》練得爐火純青,曾正麵硬撼金丹初期而不落下風。
這次來淩霄宗,名義上是交流學習,實則就是想見識誅仙劍——白玉京回去後閉門不出,對那日一戰隻字不提,越發勾起了秦烈的好奇心。
“那個林渺,現在何處?”秦烈問道。
顧長風警惕了起來:“你要幹嘛?”
“切磋。”
“秦師兄,”顧長風認真道,“林劍子才煉氣三層,你築基後期,這怎麽切磋?”
“我把修為壓到煉氣三層。”秦烈理所當然地說。
顧長風扶額:“你壓到煉氣三層,劍道感悟、戰鬥經驗也壓不了啊。”
“那她可以把誅仙劍拿出來。”秦烈理直氣壯,“兵器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顧長風沒話說了。
他知道秦烈的性子——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先帶你去見她。”顧長風妥協了,“但你要答應我,不能動手。至少……不能第一天就動手。”
秦烈想了想,點頭:“行。”
兩人來到靈草園時,林渺正在做一件很無聊的事。
她在教赤焰蟒翻跟頭。
巨蟒盤成蚊香狀,艱難地試圖把尾巴尖從身子底下掏出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急得嘶嘶叫。
林渺蹲在旁邊,耐心指導著:“先鬆開頭,對,然後往左邊滾……”
秦烈站在籬笆外,看到這一幕,嘴角抽了抽。
這就是誅仙劍主?
顧長風輕咳一聲:“林劍子。”
林渺抬起頭,看到了兩人,站起身:“看病?”
“不是。”顧長風忙道,“這位是天劍宗秦烈師兄,來交流學習的。”
林渺點點頭,對秦烈道:“坐吧。”
院子裏隻有兩個石凳,顧長風讓給了秦烈,自己站著。
秦烈坐下,目光直接落在了林渺背後那柄“燒火棍”上。
“這就是誅仙劍?”他問道。
“嗯。”林渺把劍解了下來,放到桌上。
秦烈伸手想碰,劍身忽然微震,一股冰冷的殺意彌漫開來。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亮了:“好劍!”
林渺把劍拿回來,重新裹好:“它不太喜歡生人。”
秦烈也不介意,盯著劍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跟你切磋。”
林渺還沒說話,顧長風先急了:“秦師兄!說好不動手的!”
“隻是切磋。”秦烈認真道,“我不會傷她。”
林渺想了想:“怎麽切磋?”
“不用修為,不用靈力,隻用劍招。”秦烈從儲物袋裏掏出兩柄木劍,“點到為止。”
這倒是很公平。
木劍無鋒,不會傷及性命。純比劍招,也不涉及修為壓製。
顧長風鬆了口氣,看向了林渺。
林渺接過木劍,掂了掂:“在這?”
“就在這。”秦烈走到院子中央,擺開了架勢。
他雖然性格耿直,但劍道造詣確實是高。即便拿著木劍,即便刻意收斂,那股淩厲的劍意依舊撲麵而來。
林渺握著木劍,站姿隨意。
秦烈眉頭微皺:“你不用起手式?”
“不會。”林渺實話實說道。
秦烈:“……”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我要攻了。”
話音剛落,木劍刺出。
簡單的一記直刺,卻快如閃電,封死了所有退路。
這是《焚天劍訣》的起手式“星火燎原”,看似簡單,實則蘊含十三種變化,無論對手如何應對,都能順勢變招。
顧長風心頭一緊——秦師兄這是動真格的了!
林渺並沒有退。
她甚至沒看那刺來的木劍,而是側身,抬手,將木劍斜斜一撩。
動作不快,但時機精準得可怕。
“鐺!”
兩柄木劍相撞。
秦烈臉色微變。
他這一劍的十三種後續變化,竟全被這一撩封死了!
就像一條奔流的大河,突然被一塊巨石攔住去路,隻能夠改道。
他手腕一翻,變刺為削,劍光橫掃。
林渺還是不退。
她向前半步,木劍豎在身前,輕輕一擋。
“砰!”
又是一聲輕響。
秦烈感覺自己的劍勢像撞上了一堵牆,所有力量被卸得幹幹淨淨。
他眼中戰意更濃,劍招一變,木劍化作漫天劍影,籠罩了林渺周身。
這是《焚天劍訣》的殺招“焚天煮海”,雖用木劍施展,威力十不存一,但精妙不減。
顧長風看得眼花繚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林渺終於動了。
她沒用什麽精妙劍法,隻是握著木劍,左擋一下,右格一下,前劈一下,後掃一下。
動作笨拙,毫無章法。
像小孩兒在揮舞樹枝。
但就是這笨拙的揮砍,每一次都精準地撞在秦烈劍勢最薄弱處。
“鐺鐺鐺鐺——”
木劍碰撞聲密集如雨滴。
秦烈的劍勢越來越快,林渺的應對卻越來越慢。
慢到後來,她甚至閉了眼。
全憑感覺。
十息後。
秦烈忽然收劍,後退三步。
他臉色漲紅,不是憤怒,而是激動。
“你……你怎麽做到的?”他聲音發顫,“我的每一劍,你好像都知道會攻向哪裏?”
林渺睜開眼,想了想:“看出來的。”
“看出什麽?”
“破綻。”林渺認真道,“你的劍法,有二十七處破綻。剛才用了十三招,露出了九處。我打的是那九處。”
秦烈瞳孔驟縮。
二十七處破綻?
《焚天劍訣》是天劍宗鎮宗劍法之一,他苦練了十年,自認已臻化境。這女人竟說有二十七處破綻?!
“你說說看。”他咬牙道。
林渺也不客氣,拿起木劍,隨手比劃著。
“第一式‘星火燎原’,起手時腕部下沉三分,導致劍尖上挑半寸,這裏是破綻。”
“第二式‘烈火烹油’,轉身時重心不穩,左腳虛浮,這裏是破綻。”
“第三式……”
她一一道來,每說一處,秦烈臉色就白一分。
說到第十五處,秦烈額頭已冒冷汗。
說到第二十七處,他腿一軟,坐地上了。
不是嚇的,是……頓悟了。
那些困擾他多年的瓶頸,那些隱隱感覺到卻無法解決的滯澀,原來都是破綻!
“我……”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林渺放下木劍,倒了杯水給他:“喝口水吧。”
秦烈接過,一飲而盡。
他抬頭,看著林渺,眼神複雜:“你……你真是煉氣三層?”
“嗯。”林渺點頭。
“你這眼力……”秦烈苦笑道,“我師尊都沒看出來這麽多破綻。”
林渺沒接話。
她這眼力,不是練出來的。
是“操作台”給的,或者說,是她這個“先天道體”自帶的。
能看到本質,看到法則,看到……破綻。
秦烈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深深一揖。
“多謝指點。”他鄭重道,“今日之恩,秦某銘記。”
顧長風在一旁都看傻了。
說好的切磋呢?
怎麽變成現場教學了?
而且秦烈這態度……簡直是執弟子禮!
秦烈卻不在意,他性格直,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林渺點破他劍法破綻,等於幫他掃清了前路障礙,這是天大的恩情。
“林劍子,”他認真道,“我在淩霄宗會待一個月。這一個月,我能常來請教嗎?”
林渺想了想:“診金一次十枚上品靈石。”
秦烈毫不猶豫:“行!”
顧長風扶額。
得,又一個送錢的。
從那天起,秦烈成了靈草園的常客。
他不光自己來,還帶來了幾個天劍宗同門——都是劍癡,聽說這裏有位能一眼看破劍法破綻的高人,紛紛前來“求診”。
靈草園前所未有的熱鬧。
每天都有天劍宗弟子拿著木劍比劃,林渺坐在石凳上,一邊嗑瓜子一邊點評:
“手腕再沉三分。”
“腰沒轉到位。”
“這一劍慢了。”
被點評的弟子不僅不惱,反而如獲至寶,認真記下。
診金照付,十枚上品靈石一次,童叟無欺。
趙長老數靈石數得合不攏嘴:“丫頭,你這生意越做越大了。”
林渺卻是有些煩了。
她不是煩教人,是煩這些人太吵,打擾到她修煉了。
於是她定了個規矩:每天隻接三位“病人”,每位最多一刻鍾。
天劍宗弟子們不但沒意見,反而更加珍惜這寶貴的一刻鍾,來之前都把自己最困惑的問題整理好,力求效率最大化。
秦烈來得最是勤。
他不但請教劍法,還開始幫著打理靈草園——雖然,經常是幫倒忙。
比如給紫星蘭澆水,差點把它淹死。
比如幫赤焰蟒梳鱗片,梳掉了一小片鱗。
比如想給園子除草,結果把一株珍稀的“月光藤”當雜草拔了。
每次犯錯,他都一臉無辜:“我看著都差不多……”
林渺懶得說他,隻罰他去打掃院子。
秦烈倒也老實,讓掃就掃,掃得還挺幹淨的。
一來二去,他跟靈草園的“原住民”也混熟了。
赤焰蟒不再對他吐信子,偶爾還會用尾巴尖拍拍他,表示友好。
紫星蘭雖然還是不讓他碰,但至少不再甩葉子抽他了。
最神奇的是,某天秦烈練劍時,紫星蘭居然用葉子“指指點點”,好像在點評他的劍招。
秦烈大驚:“這草……成精了?”
林渺淡定道:“可能是吧。”
秦烈盯著紫星蘭看了半天,忽然道:“它剛才指的那處,確實是我劍法的破綻。”
林渺:“……”
這草,越來越聰明了。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
林渺的修為,終於摸到了煉氣四層的門檻。
那股透明氣流已經凝實如絲線,在經脈中緩緩流淌時,會發出極輕微的“嗡嗡”聲,像琴弦震動。
她感覺,突破就在這幾日了。
這天傍晚,秦烈又來了。
他沒練劍,而是提著一壇酒。
“林劍子,”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日是我生辰。在天劍宗時,師尊都會陪我喝一杯。今年……你能不能陪我喝?”
林渺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兩人在院子裏坐下,秦烈倒了兩碗酒。
酒是烈酒,入口辛辣,但回味甘醇。
秦烈喝了一大口,忽然道:“林劍子,你知道我為什麽癡迷於劍道嗎?”
林渺搖了搖頭。
“我出身於凡界,家裏是開武館的。”秦烈望著夜空,聲音低沉,“八歲那年,家鄉遭了匪患,父母為了保護我和妹妹,死在匪徒刀下。我抱著妹妹躲在地窖裏,聽著外麵的慘叫,發誓要變強。”
他頓了頓:“後來天劍宗長老路過,說我根骨不錯,帶我上山。從那天起,我就知道,這輩子我隻剩下劍了。”
林渺靜靜聽著。
“劍很公平。”秦烈又喝了一口,“你付出多少,它就回報多少。不會背叛,不會欺騙,永遠不會。”
他看向林渺:“所以你明白嗎?當你說出我劍法的破綻時,我有多感激。那就像……有人幫我擦亮了眼睛,讓我看得更清楚。”
林渺舉碗,跟他碰了一下。
兩人對飲。
月光如水,酒香四溢。
“其實,”秦烈忽然笑了,“我這人除了劍,什麽都記不住。路癡,臉盲,連昨天吃過什麽都想不起來。但劍招,我看一遍就不會忘。”
他自嘲道:“師尊說我是天生的劍種,也是天生的傻子。”
林渺想了想:“傻子也挺好。”
秦烈一愣,哈哈大笑:“對,傻子挺好!”
他又倒了一碗,忽然道:“林劍子,我明天就要走了。”
林渺看向了他。
“宗門傳訊,有任務。”秦烈道,“這半個月,多謝你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玉簡:“這是我這些年練劍的心得,還有一些劍道感悟。你雖不專修劍道,但看看或許有用。”
林渺接過:“診金結清了,不用給這個。”
“不是診金。”秦烈認真道,“是朋友的禮物。”
林渺沉默片刻,收下了:“多謝。”
兩人又喝了幾碗。
秦烈酒量一般,很快就醉了,趴在石桌上說著胡話。
“林劍子……以後來天劍宗……我請你喝酒……”“誅仙劍……真好……但我更喜歡我的‘焚天’……”“你那個草……能不能送我一片葉子……”
林渺趕緊讓顧長風過來,把他領走了。
顧長風架著醉醺醺的秦烈離開時,秦烈還回頭喊了一句:
“林劍子!以後……常聯係!”
聲音在夜色中飄散。
林渺站在院子裏,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月光灑在她身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朋友嗎?
她好像……是交了個朋友。
回到屋裏,她拿出了那枚玉簡。
神識沉入。
裏麵確實是秦烈練劍的心得,從最基礎的握劍姿勢,到高深的劍意感悟,事無巨細。
字跡潦草,有些地方還有塗改,顯然是想到什麽寫什麽。
最後一段,秦烈寫道:
“劍道至簡,唯心而已。林劍子,你眼力超凡,但你的心……好像缺了點什麽。我不是說你不好,就是感覺……你太冷靜了。劍需要熱血,需要衝動,需要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傻氣。你太聰明了,聰明人練不好劍的。不過沒關係,你本就不是劍修。你是……醫修?符修?丹修?算了,管他呢。反正,你是我的朋友。”
林渺看完,沉默良久。
她小心地收起玉簡,盤膝坐下,開始修煉。
這一次,她不再刻意去引導那股透明氣流,而是放任它自行運轉。
氣流流過經脈,流過髒腑,流過四肢百骸。
她忽然想起秦烈的話。
“劍需要熱血,需要衝動……”
她呢?
她需要什麽?
成為劍子,開診所,治病救人,修煉突破……看似主動,實則被動。
她到底想修什麽道?
氣流越轉越快。
經脈處傳來細微的脹痛,但是她沒有停下。
腦海中,“操作台”忽然彈出提示:
【檢測到宿主心境波動。隱性修複進度:0.75%。】
【建議:遵從本心,道法自然。】
本心……
她的本心是什麽?
她來到淩霄宗,成了劍子,有了修為,有了朋友,有了……一株會罵人的草。
好像……也挺好的。
體內氣流忽然一震。
然後,毫無征兆地,突破了。
煉氣四層。
這一次,依舊沒有天地異象,沒有靈氣灌體。
隻是那股透明氣流,從三縷,變成了四縷。
更加凝實、純淨。
林渺睜開眼,攤開手掌。
看到四縷氣流在掌心匯聚,凝成一個淡淡的光球。
光球緩緩旋轉,散發出溫暖的氣息。
她忽然明白了。
她的道,或許不是劍,不是丹,不是符。
而是……生命。
讓枯木逢春,讓靈植開智,讓人突破瓶頸,讓劍法圓滿。
這就是她的道。
她收起光球,推開了窗。
天快亮了。
晨光微熹中,紫星蘭舒展葉片,吸收著第一縷朝陽。
赤焰蟒盤在它旁邊,睡得正香。
園子裏,萬物生長。
林渺深吸了一口氣。
煉氣四層了。
雖然離築基還差很遠,但總算又近了一步。
她轉身,拿出了符紙和符筆。畫了一張傳訊符,上麵寫著:“秦烈,生辰快樂。酒錢欠著,下次還。”
符紙化作流光,飛向了天際。
她笑了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今天,應該也會有病人來吧?
沒關係。
慢慢來。
她的道,還長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