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顏踏著流雲，剛回到十裏桃林，便覺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混雜著淡淡的桃花香，刺鼻得讓他心頭一緊。他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身形一晃，已穿過層層花影，直奔白淺平日裏最愛待的那方水榭。
    果然，水榭的白玉欄杆旁，一抹素白的身影狼狽地蜷縮在地，正是白淺。她身上的素衣已被鮮血浸透，氣息微弱得仿佛風中殘燭，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折顏急忙上前，指尖搭上她的脈搏，脈象紊亂而微弱，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淺淺！”折顏低呼一聲，隨即探查她的傷勢，眉頭越皺越緊。這傷……竟是誅仙台留下的痕跡！他心中又驚又怒，是誰，竟敢將她傷至此等地步？
    正欲凝神為她療傷，目光無意間掃過她的臉頰，卻見她緊閉的雙眼處，此刻竟隻剩下兩個血肉模糊的空洞，原本那雙顧盼生輝、盛滿了星辰大海的眸子，已然不翼而飛！
    “眼睛……”折顏倒抽一口涼氣，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傷她性命已是罪無可恕，竟還殘忍地奪去了她的雙眼！饒是折顏活了這許多萬年，見慣了風浪，此刻也不禁心頭火起，周身仙氣都因憤怒而微微震蕩。
    他不敢耽擱，立刻將白淺輕輕抱起，移至桃花瘴最濃、靈氣也最充裕的內室玉榻之上。折顏斂去心神，雙手結印，周身仙澤流轉，柔和而磅礴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渡入白淺體內，先護住她的心脈，再緩緩梳理她體內紊亂的氣息，修複那幾乎被震碎的仙骨與元神。
    療傷過程極為耗費心神，折顏額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桃花瓣無聲飄落，室內隻聞他平穩的吐納之聲與白淺微弱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當日頭西斜，霞光染紅了半邊天，白淺原本微弱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蒼白的臉上也終於恢複了一絲血色。
    折顏收回手，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總算……是從鬼門關把她拉回來了。隻是那雙眼，唉……折顏看著她眼上覆蓋的、已被血水浸透的錦帕，輕輕歎了口氣，這世間，怕是再難有那樣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了。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玉榻上的白淺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哦不，是她嚐試著睜開了眼睛。然而，迎接她的，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沒有驚慌，也沒有哭泣，隻是靜靜地躺著，空洞的眼眶對著天花板，臉上是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良久，她才微微側過頭，似乎在感應著什麽，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折顏……是你嗎？”
    “是我，淺淺。”折顏連忙上前，溫聲道，“你感覺怎麽樣？身上還疼嗎？”
    白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語氣問道：“我的眼睛……是不是……沒了？”
    折顏心中一痛，喉頭有些哽咽：“淺淺，你聽我說，眼睛的事……”
    “你不用說了。”白淺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靜得可怕，“我知道。”她伸出手，摸索著抓住了折顏的衣袖，那隻手冰冷而用力，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又帶著一種決絕，“折顏，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隻要我能辦到。”折顏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我記得，你桃花林裏，有一種藥。”白淺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一種……能讓人忘記一切的藥。”
    折顏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淺淺！你說什麽胡話！那忘情藥是能隨便吃的嗎？吃了之後，前塵往事，愛恨嗔癡，都會忘得一幹二淨，你……”
    “我要的，就是一幹二淨。”白淺猛地收緊了抓住他衣袖的手，空洞的眼眶裏，似乎有晶瑩的液體在打轉，卻終究沒有落下來，“折顏，我求你了。把那藥給我吧。”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絕望到了極致的哀求，“這世間的事，太苦了……我不想再記著了。一點……都不想了。”
    她經曆了什麽？折顏看著她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心如刀絞。能讓曾經那樣飛揚跳脫、敢愛敢恨的青丘女帝，落到如此祈求遺忘的地步，那該是怎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淺淺，你冷靜點，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餘地了。”白淺的聲音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折顏，你若還當我是你的晚輩，還心疼我這遭了難的小狐狸，就把藥給我。否則，我……”她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威脅，一絲連自己都不信的威脅，“我就死在你這桃林裏。”
    折顏看著她蒼白而決絕的臉，感受著她手上傳來的、帶著死誌的力量，心中天人交戰。給她？讓她忘了一切，渾渾噩噩地重新開始？還是不給？讓她帶著這滿身的傷痛和記憶，繼續煎熬？
    他看著她空洞的眼眶，想起她曾經明媚的笑容，想起她為了夜華……唉！折顏猛地閉上眼，心中已有了決定。罷了，罷了！既然這記憶讓她如此痛苦，忘了，或許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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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給你。”折顏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無奈和痛惜。
    他轉身，步履沉重地走向藥廬。片刻後，他端著一碗散發著淡淡桃花香的湯藥回來，碗裏的藥汁清澈見底，卻仿佛能吞噬一切記憶。
    “淺淺，喝了它，以前的一切，就都忘了。”折顏將碗遞到她唇邊，聲音艱澀，“你可想好了？”
    白淺沒有絲毫猶豫，微微仰頭，張開嘴。折顏手微微一顫，藥汁便緩緩流入了她的口中。她沒有皺眉，也沒有嗆咳，就那樣平靜地將一碗湯藥喝了個幹幹淨淨。
    喝完藥，她躺回枕頭上，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安詳。她對著空氣笑了笑，那笑容很輕，很淡，帶著一絲解脫，然後，頭一歪，便徹底昏迷了過去。
    “淺淺！”折顏連忙探她的鼻息，還好，呼吸平穩，隻是陷入了沉睡。這是藥效發作了。
    折顏看著沉睡過去的白淺，臉上血色盡失，心中又悔又痛。他這是……做了什麽？他真的幫她解脫了嗎？
    不行！這件事太大了！他不能一個人做主！
    折顏猛地站起身，再也顧不得疲憊，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桃林之中。他必須立刻通知狐帝狐後，還有……白真！他們有權知道淺淺的情況，也有權知道，她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路！
    桃林外，流光溢彩，那是折顏仙力催動到極致的景象，預示著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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