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意識混沌了許久，仿佛沉溺在無邊無際的寒淵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徹骨的冰寒。誅仙台那縱身一躍，並非求死，而是心死之後的本能墜落，卻不想，竟還能有醒來的一日。
    眼皮重若千鈞，他費力地掀開一絲縫隙，刺目的光線讓他不適地眯了眯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寢殿穹頂，以及守在榻邊，眼圈泛紅，臉上卻難掩狂喜的伽昀。
    “君上！您醒了！您終於醒了！”伽昀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和失而複得的激動，連忙起身想去攙扶，又怕驚擾了他，動作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夜華的嗓音幹澀沙啞，幾乎發不出聲音，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伽昀身上，帶著一絲初醒的迷茫和久居上位的威儀：“……多久了？”
    “回君上，您已昏睡七日了。”伽昀連忙回道，小心翼翼地遞過一杯溫水，“折顏上神說您元神震蕩，神力耗損過巨，能醒來已是萬幸。”
    夜華接過水杯，指尖冰涼，他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緩解了那灼痛感。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素素從誅仙台上墜落時那絕望而空洞的眼神。心口猛地一窒，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和疲憊席卷而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折顏上神……救了我？”他低聲重複，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是，”伽昀點頭，臉上露出感激之色，“幸得折顏上神恰好在九重天辦事，聽聞君上您……您出事，便立刻趕去，以萬年修為護住了您的心脈，才將您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夜華沉默著，折顏的恩情，他記下了。隻是，這份生，於他而言，究竟是恩賜，還是更深的折磨？
    他放下水杯，正欲再問些什麽，伽昀卻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何事？”夜華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眸光微沉。
    伽昀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如實稟報：“君上，您昏迷這幾日，天君……天君十分憂心。見您遲遲未醒，折顏上神也說您元神受損嚴重，恐有不測，天君便……便想起了素錦族的結魄燈。”
    “結魄燈？”夜華的心猛地一跳。
    伽昀垂下眼瞼，聲音低了幾分：“天君說，結魄燈有聚魂養魄之奇效，或許能助您恢複元神。隻是那燈……一直由素錦族妥善保管著。”
    “素錦？”夜華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伽昀感受到夜華身上散發出的寒意，身子微微一顫，連忙解釋：“君上息怒！天君也是情急之下，才命人去取的。素錦天妃……她獻了燈。天君感念她救駕有功，又念及她對您一片癡心，便……便下旨，撤銷了她天妃的身份，冊封為……冊封為您的側妃，擇日成婚。”
    “側妃？”
    夜華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語調平淡，聽不出喜怒。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腹，正有一股狂暴的怒火在無聲地翻湧。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天君想用結魄燈救他，這本無可厚非。可偏偏，這燈要從素錦族中“獻”出。素錦又怎會平白無故獻出如此至寶？自然是以此為籌碼，向天君討要封賞。而天君，為了讓他這個儲君醒來，為了天族的穩定，竟不惜用他的側妃之位，來做這筆交易！
    撤銷天妃身份，冊封側妃。看似是降了位份，從名義上的天君妃子，變成了他的女人。可實際上，卻是素錦處心積慮想要達到的目的！她終於如願以償，名正言順地留在了他的身邊！
    好一個“一片癡心”！好一個“救駕有功”！
    夜華躺在冰冷的玉榻上，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的神力受損，元神震蕩，身體虛弱不堪，可此刻，心中的寒意卻遠比身體的傷痛更甚。
    他想起素錦在他麵前梨花帶雨的模樣，想起她一次次“無意”間提起素素，想起她在誅仙台邊那看似勸慰實則挑撥的話語，想起她如今以“救命恩人”的姿態，登上這側妃之位……
    好，真是好得很！
    夜華的拳頭在錦被下無聲地握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卻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不能動怒，至少現在不能。他神力大損，身體虛弱，天君又下了旨意。他若此時發作，隻會讓天君不滿，也讓素錦的計謀得逞得更加“理所當然”。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的翻湧的情緒已盡數斂去，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知道了。”
    良久，他隻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語氣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仿佛伽昀剛才說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伽昀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夜華平靜無波的臉，心中更是沒底。他本以為君上得知此事，定會雷霆震怒，卻不想竟是這般反應。
    “君上，您……”
    “退下吧。”夜華打斷了他，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疲憊，“本君累了，想獨自靜一靜。”
    “是。”伽昀不敢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臨走前，還擔憂地看了夜華一眼。
    寢殿內再次恢複了死寂。
    夜華睜著眼睛，望著頭頂冰冷的琉璃瓦，眼神空洞而幽深。
    素錦……側妃……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無盡的嘲諷和隱忍的怒意。
    這筆賬，他記下了。今日所受的一切，他日，他必百倍、千倍地討回來！
    隻是，那盞結魄燈……夜華的心又沉了下去。素錦獻燈救他，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天君旨意已下，他無力更改。
    隻是，他該如何麵對那盞燈？又該如何麵對，那個用結魄燈換來的，即將入住瑤光殿的“側妃”？
    夜華閉上眼，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平靜的表象之下。神力受損，他需要時間恢複。而在此之前，他必須忍耐。
    隻是這忍耐，如同在心頭燃著一把無名火，灼燒著他的理智，也煎熬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知道，從他醒來的這一刻起，天宮，將再無寧日。而他與素錦之間的這場糾葛，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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