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隻覺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湧遍全身，那與生俱來、與天地同息的仙力竟如潮水般退去，丹田處空空蕩蕩，隻剩下凡人的孱弱。她望著夜華決絕離去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有憤怒，有委屈，更有一絲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他說，這是為了護她周全，可這剝去她所有依仗，與廢人何異？
    失了法力，騰雲駕霧自然是不能了。白淺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地在荒山野嶺中行走。往日裏輕車熟路的山林，此刻也變得崎嶇難行。她腹中饑餓，身上又無分文，堂堂青丘女君，竟落到這般田地。
    不知走了多久，遠遠望見一座古樸的道觀掩映在蒼鬆翠柏之間，雖不宏偉，卻也清淨雅致。白淺心中一動，想著或許能在此處討碗水喝，歇歇腳力。
    她走上前，叩響了道觀的門環。不多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個腦袋，是個看起來有些木訥、荊釵布裙的中年道姑，眉眼間卻帶著幾分不屬於出家人的柔和與警惕。
    “施主何人？所為何來？”那道姑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白淺定了定神，此刻她已不是青丘白淺，隻是一個落魄的凡人。她微微頷首：“貧道……清玄，自遠方而來，欲雲遊至此，奈何盤纏用盡，體力不支，想向觀主討碗水喝，若能借貴觀一角歇息片刻，更是感激不盡。”她隨口杜撰了個法號，想著既入道觀，便暫以方外之人自居吧。
    那道姑上下打量了白淺一番，見她雖衣衫有些淩亂，但氣度不凡，眉眼間自有一股清冷出塵之態，不似歹人。她猶豫了一下，側身讓開：“觀主近日雲遊去了，觀中隻我一人。施主請進吧。”
    白淺道了謝，隨她入內。道觀不大，隻有一個小小的院落，幾間殿宇。道姑引她到客堂坐下，倒了碗水來。
    “我法號……靜慈。”那道姑似乎有些局促，“施主若不嫌棄，今日便在此歇息吧。隻是觀中清苦，怕是怠慢了。”
    白淺接過水碗，一飲而盡，隻覺一股清泉下肚，疲憊稍解。她看著靜慈，總覺得她身上那股出家人的淡泊寧靜之下，藏著些別的什麽。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總帶著一絲探究和……憐憫？
    兩人一時無話。白淺閉目養神，靜慈則在一旁收拾著什麽，動作有些心不在焉。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靜慈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走到白淺麵前，深深一揖：“清玄師父，老尼……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淺睜開眼：“靜慈師父請講。”
    靜慈咬了咬唇，低聲道：“其實……我並非真正的出家人。我本是宮中一名老婢，受故人所托，在此照顧一位小公子。那小公子名喚元貞，乃是……乃是北海水君之子，因命中有一劫難，需在凡間修行避禍，由我在此假扮道姑，暗中看護。”
    白淺心中“咯噔”一下，元貞？她的心猛地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哦？竟有此事？”
    靜慈以為她不信，又道：“此事千真萬確。隻是老婢近來……身體實在有些不支，且我粗鄙之人，怕是教導不好殿下。清玄師父您一看便知是有大修行、大智慧之人。老婢鬥膽，想請您……頂替我幾日，照看一下元貞殿下。待我身體好些，或是觀主回來，便立刻換回，絕不敢耽誤您雲遊大事。”
    白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頂替她？照看元貞？桑籍的兒子？這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見白淺沉吟不語，靜慈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清玄師父，我知道此事唐突。隻是元貞殿下子身份特殊，我實在不敢托付給旁人。我看師父您氣度不凡，定非池中之物，殿下若能得您指點一二，也是他的造化。老奴……老奴給您磕頭了！”說著，竟真的要跪下去。
    白淺連忙起身扶住她：“靜慈師父不必如此。”她看著靜慈懇切的眼神，心中念頭百轉千回。也罷，左右她如今也是無處可去，且看看這元貞是何模樣，也看看夜華究竟想做什麽。再者，那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好吧，”白淺緩緩道，“我便在此叨擾幾日，替你照看一二。隻是我也並非什麽有大智慧之人，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靜慈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多謝清玄師父！多謝清玄師父！”
    當下，靜慈便將元貞的日常起居、喜好禁忌一一告知白淺，又將一些信物和聯係方式交給她，說是若有要事，可憑此物聯係宮外之人。白淺一一記下，心中卻越發肯定，這靜慈背後，定是元貞的父親，也就是北海水君，在暗中安排著一切。他竟連自己會流落至此，都算到了嗎？
    交代完畢，靜慈便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匆匆離去了，仿佛多待一刻都會露出破綻。
    道觀中，隻剩下白淺一人。她走到院中，望著天邊的流雲，心中一片茫然。清玄……從今往後，她便是清玄了。
    第二日一早，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便送來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那男孩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穿著一身藍色的儒衫，眉眼間竟有幾分桑籍的影子，隻是少了桑籍的清冷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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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殿下到了。”小廝恭敬地對“清玄”道。
    白淺，不，此刻的清玄師父，點了點頭，看向那男子：“你便是元貞？”
    元貞抬起頭，清澈的大眼睛打量著眼前的“清玄師父”，見她一身樸素道袍，容貌清麗絕塵，氣質空靈，與昨日那個有些木訥的靜慈師父截然不同。他乖巧地行了一禮：“弟子元貞，拜見清玄師父。”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絲疏離。
    清玄微微頷首：“嗯，不必多禮。今後，你便在此隨我修行吧。”
    日子便這般不鹹不淡地過了幾日。清玄每日教元貞讀書寫字，打坐念經。元貞雖年幼，卻極為聰慧，一點就透，隻是性子有些沉靜，不太愛笑。清玄也由著他，兩人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隻是，清玄漸漸發現，元貞似乎並不喜歡這清苦單調的道觀生活。他常常會望著宮牆的方向發呆，眼中充滿了向往。
    這日，元貞練完字，忽然走到清玄麵前，鼓起勇氣道：“清玄師父。”
    “嗯？”
    “弟子……弟子想請師父隨我去一個地方。”元貞小聲道。
    清玄挑眉：“何處？”
    元貞眼中閃過一絲光彩：“皇宮。我想請師父……去皇宮裏住幾日。”
    清玄一怔：“皇宮？為何？”
    元貞低下頭，小聲道：“我母親……近來身子不適，我想請師父去為她祈福。而且，宮中……也能讓師父過得舒服些。”他似乎怕清玄拒絕，又補充道，“我已稟明父皇，父皇答應了。他說，若師父願意，便可入宮。”
    看著元貞期盼的眼神，清玄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也想看看，這皇宮究竟是何模樣。
    她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去吧。”
    元貞聞言，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間驅散了他眉宇間的憂鬱。
    清玄看著他的笑容，心中微動。罷了，看在這孩子的份上，她便走一趟這人間帝王家吧。隻是不知，這一入皇宮，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她這個失去法力的“清玄師父”，又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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