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宮的歲月，於鳳九而言，是寂靜長河中的一汪深潭。她褪去了那身染血的嫁衣，換上了素淨的宮裝，日日守在東華的寢殿。殿內焚著凝神靜氣的檀香，與他身上清冷的龍涎香氣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親手為他擦拭身體，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指尖觸及他溫熱卻毫無反應的肌膚時，心中總會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她為他梳理那如墨的長發，看著它們鋪散在玉枕上，如最上等的玄色綢緞。她會輕聲讀些他曾看過的書，或是講些青丘的趣事，盡管知道他聽不見，卻固執地認為，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太晨宮的仙娥們小心翼翼，不敢打擾這位新任的“帝後”——盡管並無昭告，但鳳九以青丘女君之尊，如此日夜不離地守著帝君，已是無聲的宣告。她們見她眉宇間雖有憂慮，卻並無怨懟，那份沉靜與執著，讓人心生敬佩。
    日子在焚香、湯藥與低語中緩緩流淌。鳳九的心境，也從最初的忐忑不安，逐漸沉澱為一種近乎禪定的平和。她不再刻意去想未來，隻是專注於眼前的每一刻，專注於他平穩的呼吸，專注於他偶爾微蹙的眉頭。
    大約半月後的一個清晨，第一縷曦光穿透雲層，越過窗欞，恰好落在東華沉睡的臉上。鳳九正為他掖好被角，指尖無意間劃過他的臉頰。
    就在那一刹那，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睫毛，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鳳九的心猛地一跳，幾乎不敢呼吸，她屏住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
    又過了片刻，那雙沉寂了許久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終於緩緩地睜開了。
    初時，他的眼神還有些迷茫，帶著剛從混沌中蘇醒的惺忪。目光緩緩聚焦，最終落在了眼前那張近在咫尺、寫滿驚喜與不敢置信的臉上。
    “小白？”他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依舊是那熟悉的、低沉悅耳的語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卻又無比清晰地傳入鳳九耳中。
    這一聲“小白”，仿佛一道驚雷，劈開了鳳九心中所有的不安與忐忑。積壓了許久的情緒瞬間決堤，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溫熱而滾燙。
    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一般，隻能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東華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眉頭微蹙，下意識地想抬手為她拭淚，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有些沉重。他嚐試著動了動，鳳九立刻會意，連忙扶住他：“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連宋殿下和藥王！”
    她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想要起身。
    東華卻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別走。”他看著她，眼神已經完全清醒，深邃的眼眸中映著她淚汪汪的小臉，裏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失而複得的慶幸，有深深的憐惜，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與歉疚。“讓我看看你。”
    鳳九被他拉住，動彈不得，隻能任由眼淚不停地流。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你嚇死我了……”
    東華的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憔悴的臉上，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這次沉睡，定是讓她受了不少苦。他緩緩坐起身，雖然動作還有些吃力，但已無大礙。鳳九連忙伸手扶住他，在他背後墊了個軟枕。
    “我沒事了。”東華靠在軟枕上，氣息漸漸平穩下來，他握緊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涼，他便用自己的掌心將其包裹住，試圖傳遞一些暖意。“讓你擔心了。”
    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那熟悉的溫度驅散了鳳九心中最後一絲寒意。她看著他，淚眼朦朧中，所有的質問、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在他醒來的這一刻變得不那麽重要了。此刻，他醒著，他在她身邊，這就夠了。
    “你感覺好些了嗎？”鳳九吸了吸鼻子，努力平複著情緒，關切地問道，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熱。
    “好多了。”東華點頭，目光掃過殿內的陳設，最後又落回她身上，眼神變得格外認真，“這裏是太晨宮。你……一直在這裏照顧我？”
    “嗯。”鳳九點頭，想起自己當初的決定，心中一片坦然，“我說過，我會留下等你。”
    東華看著她澄澈的眼眸，那裏麵沒有怨懟，隻有純粹的關切和一絲經曆風雨後的沉靜。他心中百感交集，喉頭微動，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終隻化作一聲低沉的歎息：“傻丫頭。”
    他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說得無比鄭重。
    鳳九的心微微一顫。她知道，他們之間，確實有很多事情需要一個解釋。但此刻，看著他失而複得的眼神，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她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剛醒，先別想這些。身體要緊，我去傳膳，你肯定餓了。”
    她想抽回手，東華卻不放。
    “不，”他看著她，目光灼灼，“有些話，我想現在就告訴你。”
    窗外，晨曦正好，雲海翻騰，太晨宮的寂靜被悄然打破。陽光灑滿大殿，也照亮了兩人之間複雜而深沉的目光交匯。劫後餘生，他們終於有機會，去麵對那場飽經磨難的情緣，去開啟那個遲來的解釋。而鳳九的心，在經曆了等待的漫長與重逢的喜悅後，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她知道，無論接下來是什麽，她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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