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弄影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桃花林盡頭，傅沉舟又在原地靜坐了片刻，直到夜幕完全籠罩四野，星子綴滿天幕，他才緩緩起身，踱步返回破廟。
    廟內，油燈已然點亮，驅散了些許昏暗。江弄影正捧著一碗暗衛剛熬好的、熱氣騰騰的米粥，小口小口地喝著，見他進來，立刻低下頭，專注地盯著碗裏的米粒，仿佛能數出個數來，耳根卻不受控製地再次泛紅。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的凝滯，隻有柴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和粥碗輕微的碰撞聲。
    最終還是江弄影受不住這無聲的曖昧，她飛快地喝完最後一口粥，將碗放下，目光四處遊移，試圖找點別的事情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她的視線掃過那蒙塵的佛像，最終落在了佛像旁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裏放著一個陳舊褪色的簽筒，旁邊還有一本邊角卷起的簽書。
    “咦？這裏還能求簽？”她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玩具，語氣帶著刻意的輕鬆，試圖將剛才桃林裏的對話徹底翻篇，“我還沒試過這個呢。” 她身為穿越者，確實對古代這種占卜問卦之事帶著幾分純粹的好奇。
    傅沉舟將她的不自在看在眼裏，心中那點愉悅並未消散，反而因她這欲蓋彌彰的舉動而更深。他順著她的話，目光也投向那簽筒，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妄語，聊作消遣也罷。”
    他本就對神佛之事不甚篤信，此刻提出，更多是為了順著她的心意，打破這尷尬氣氛。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江弄影站起身，走到那簽筒前，帶著幾分好玩的心態，隨意地搖動起來。竹簽在筒內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很快，一支竹簽從筒中跳出，落在地上。
    她彎腰拾起，看了一眼簽上的編號，又去翻那本厚厚的簽書對照。
    傅沉舟也緩步走到她身後，目光淡淡地瞥向她手中的簽文。起初，他神情還算平靜，然而，當他的視線掃過那泛黃紙頁上的幾行字時，臉色驟然陰沉下去，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冷駭人！
    隻見那簽書上赫然寫著：
    “鳳非梧桐不棲，心高命舛難依。
    強求鸞鳳和鳴，恐折淩霄之翼。”
    下方的解語更是字字誅心：
    “此簽主女子命格清奇，然與尊位相衝，乃無後之相。若強行結合，非但子嗣艱難，更恐累及尊親，招致早逝之厄。”
    “無後之相……累及尊親……早逝之厄……”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傅沉舟的眼底！這簽文，簡直是在明目張膽地詛咒他與江弄影！詛咒他傅沉舟斷子絕孫，詛咒他……會因她而死！
    “荒誕！胡說八道！”
    傅沉舟猛地一把奪過那簽書，狠狠摜在地上！胸膛因震怒而劇烈起伏，背部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感，他卻渾然不顧。他眼中翻湧著駭人的風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一直縮在佛像旁、假裝打盹的老和尚，聲音冰寒刺骨，帶著滔天的殺意：
    “妖言惑眾！來人！給孤將這破廟拆了！將這妖僧——”
    “傅沉舟！”
    他話未說完，江弄影卻猛地出聲打斷了他。她也被那簽文的內容驚了一下，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不安，但看到傅沉舟如此暴怒，甚至要拆廟殺人，她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心帶著微涼的溫度，力道卻不容置疑。
    “你冷靜點！”她仰頭看著他因盛怒而顯得有些猙獰的側臉，語氣急切，“不過是一支簽而已，當不得真！”
    傅沉舟赤紅著眼眸看向她，聲音因為壓抑怒火而沙啞：“他詛咒你！詛咒孤！”
    “我知道！”江弄影緊緊抓著他的手臂，目光清亮而堅定，帶著一種超越這個時代女性的理智與豁達，“可是殿下，你想想，我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我，命運從來都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靠一支竹簽、幾句讖語來決定。 子嗣、壽數，這些都是未知之數，豈是這木頭疙瘩能斷言的？”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嚇得麵如土色、幾乎要癱軟在地的老和尚，語氣緩和了些，帶著勸解：“再說了，這老和尚，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之前那幾句關於‘淤血於心’的提點，總歸是間接救了我的命。我們就算不感激，也不能以怨報德，轉眼就要拆人家的廟，要人家的命吧？這豈不是恩將仇報？”
    她的話，如同清泉淌過灼熱的岩石，讓傅沉舟沸騰的怒火稍稍冷卻了幾分。他看著她清澈的、毫無陰霾的眼睛，那裏麵沒有對簽文的恐懼，隻有對他的擔憂和對是非的明辨。
    是啊，他傅沉舟何時需要靠一支簽來定奪自己的命運和所愛之人？這廟拆了容易，這和尚殺了也簡單，但若如此，他與那些信奉怪力亂神、濫殺無辜的昏聵之人有何區別？
    他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戾氣，再睜開時，眼底雖仍有餘怒，卻已恢複了慣有的深沉與掌控力。他反手握住江弄影的手，將她微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然後冷冷地瞥了那老和尚一眼，最終對暗衛揮了揮手：
    “罷了。”
    暗衛領命，退至一旁。
    江弄影見他聽進了勸，鬆了口氣。她彎腰，將地上那本被摔散的簽書撿起，隨手放回原處，仿佛那帶來不快的簽文從未存在過一般。
    “走吧，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她拉了拉他的手，語氣輕鬆，試圖驅散最後一點陰霾。
    傅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緊了她的手，仿佛要通過這真實的觸感，來確定她的存在，驅散那簽文帶來的虛無陰影。
    廟外夜涼如水，廟內燈火熹微。一支無心的下下簽，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雖激起了漣漪，卻終究未能改變湖水的流向。他緊握著身邊人的手，那份真實的溫暖，遠比任何縹緲的簽文，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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