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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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間的薄霧還未散盡,顧府已漾著米粥的暖香。
顧謙臉上帶著幾分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連夜傳了信出去,江南各地的糧倉和藥材鋪都動起來了。雖然東西多,但三天之內,應該能備齊。”
顧長安點了點頭,將一張寫滿了娟秀字跡、又被他用朱筆批改過的紙遞了過去。
“這是若曦昨夜想出的新法子,我完善了一下。以工代賑的部分,可以和修繕河堤的民夫區分開,專設以物易工,讓他們用最簡單的勞動,比如清理淤泥、修補街巷,直接換取米糧布匹,避免官吏在銀錢上做手腳。”
顧謙接過,隻掃了一眼,眼中便閃過一絲激賞。
這方案比他想的還要周全細致,尤其是在防弊端上,幾乎堵死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漏洞。
他不由多看了眼正小口喝粥的李若曦,心中暗自點頭。
這姑娘,不僅是樣貌,連這份心思,都與長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好,就按這個辦。”
顧謙將方案小心收好。
顧長安又看向李若曦,見她正襟危坐,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不由笑道:“光在紙上推演終究是紙上談兵。今日無事,我帶你去一處鹽戶們住的地方實地瞧瞧,如何?”
“真的嗎?”李若曦的眼睛瞬間亮了,小臉上滿是雀躍。
“我也要去!”顧靈兒立刻舉手。
顧安年也連忙放下筷子,一把抱住顧長安的胳膊:“哥去哪,我去哪!”
葉婉君看著這熱鬧的一幕,臉上滿是寵溺的笑容:“既然都想去,那幹脆,咱們一家人就當是出門散散心。我讓下人備車。”
“那正好,”顧長安站起身。
“前些天收的那些賀禮,堆在庫房也是占地方,不如一並帶上,先送些給急需的人家。”
半個時辰後,三輛滿載著米糧布匹、藥材禮盒的馬車,在十餘名精壯家丁的護衛下,緩緩駛出了顧府。
斥鹵巷是個村落,位於臨安城南郊外,是鹽戶與腳夫的聚居之地。
馬車剛一駛入巷口,那股混雜著潮濕腥鹹的氣味,便撲麵而來。
與城中其他地方的青石板路不同,這裏的地麵是坑窪不平的泥地,隨處可見渾濁的積水。兩側的屋子低矮而破敗,灰敗的牆壁上滿是風雨侵蝕的斑駁痕跡。
馬車停下,巷子裏原本偶爾走動的幾個身影,瞬間都停住了腳步。
一雙雙麻木而警惕的眼睛,從那些昏暗的門洞和窗戶後投射出來,落在顧家這華麗的車隊上,眼神冰冷。
整個巷子陷入了死寂。
顧謙率先下車,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對著巷口一個正在補漁網的老者拱了拱手。
“老丈,請了。在下顧謙,想尋一位此地的裏正說話。”
然而,那老者隻是抬起渾濁的眼皮瞥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繼續幹著手裏的活,仿佛沒聽見一般。
顧謙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就在這時,巷子深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他的目光落在了顧家車隊前的旗幟上,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茫然。
隨即那茫然化作了恐懼。
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那老者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他朝著顧家的方向,一下一下地磕著頭,額頭撞在濕冷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沙啞的嗓音裏帶著哭腔,滿是絕望。
“貴人!貴人行行好!求您高抬貴手!家裏的米缸真的已經空了!老婆子的藥也斷了三天了,我們不是不想還,是真的真的拿不出一個銅板了啊!”
他一邊哀求,一邊哆嗦著從懷裏掏出幾枚被汗水浸得發黑的銅錢,用盡全身力氣高高舉過頭頂。
“這是我們全家剩下的最後幾文錢了,您您都拿去!隻求您再寬限幾天”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顧謙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堵在了喉嚨裏。
“夠了,陳老三!”
一個身材壯碩,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從一間破屋裏大步跨出。
他赤著上身,肩上搭著汗巾,手裏還拎著一根磨得油光的扁擔。
他上前一把將老者攙扶起來,而後將扁擔往地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男人的目光落在顧謙腰間那枚價值不菲的玉佩上。
“嗬。”一聲冷笑從他齒縫間擠出。
“又來了一群吸血的貴人老爺。怎麽,我們這斥鹵巷的窮骨頭,還有油水可榨?”
“壯士誤會了。”
顧謙連忙解釋,“我等並無惡意,隻是聽聞此地艱難,特地備了些米糧衣物,想……”
“想博個樂善好施的名聲?”
男人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
“收起你們那套假惺惺的嘴臉!前年來的是鹽運司的王大人,說體恤,結果鹽引加了三成!去年來的是知府的錢主簿,說修繕,結果每戶多刮了一層修繕錢,屋頂的洞反而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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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直指顧家身後的馬車,雙目赤紅:“今天你們又拉著一車東西來,是想學那姓王的,先給碗稀粥,再讓我們畫押簽賣身的契約,把我們最後這點活路也給斷了嗎?!”
嘶吼聲在死寂的巷中回蕩。那些沉默的牆角、門後,走出更多的人,將車隊無聲地包圍。
“滾出去!”
“我們不信!”
顧靈兒和顧安年嚇得小臉發白,下意識地躲到了葉婉君的身後。
李若曦也捏緊了衣角,她看著那些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臉上那與年齡不符的麻木與恨意,心中有些難過。
少女下意識地拉了拉顧長安的衣袖,聲音裏帶著擔心與困惑。
“先生……書上不是說,王師行仁政,民必簞食壺漿以迎之嗎?”
顧長安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一個躲在門板後,隻探出半個腦袋的小男孩身上。
那孩子約莫六七歲的光景,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那眼睛裏沒有孩童該有的好奇,隻有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深的戒備。
顧長安收回目光,看著李若曦,聲音很輕。
“你讀過那首《山坡羊》嗎?”
李若曦一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顧長安緩緩念出這八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砸在李若曦的心上。
“對他們來說。”
“不管是姓王的來,還是姓錢的來,最終伸進他們兜裏拿走他們救命錢的手都是一樣的。”
“我們這穿著打扮,他們怎麽可能相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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