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縣尊與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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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冷汗順著他額角的皺紋滑下,滴在落滿灰塵的桌案上,洇開一小塊深色的印記。他臉上的橫肉抽了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角落裏的蕭阮哈了哈腰。
    “蕭先生說笑了……這……這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早……早就沒人提了。”
    “沒人提,不代表沒有。”
    這次開口的,是李若曦。
    少女上前一步,將懷中早已備好蓋著青麓書院朱紅大印的院牒,雙手奉上。
    “夫子請看,這是我們的院牒。按《前唐舊事》所載,我等持牒而來,於法於理,皆可查閱。您若再行阻攔,便是違背戶部明文,與我等為難事小,耽誤了朝廷政令,這幹係,不知夫子可擔待得起?”
    少女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王書吏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
    他看著那份院牒,像是看著一塊燙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最柔弱的女娃娃,竟會用一條他自己都聞所未聞的故紙堆律例來將他的軍!
    “你……你們……”他嘴唇哆嗦著,求助似的看向角落。
    蕭阮卻像是沒看見一般,隻是慢悠悠地提起紅泥火爐上的水壺,為自己又續上了一杯茶,淡淡地開口。
    “茶要趁熱,事要趁理。王書吏,人家理都占了,你這茶,怕是喝不踏實了。”
    “磨磨唧唧的,煩不煩!”沈蕭漁終於不耐煩了,她用劍鞘的末端,不輕不重地在桌案上敲了敲,發出叩的一聲悶響。
    “直接說吧,要多少錢,才能讓我們進去?”
    “這不是錢的事!”
    “這是規矩!茲事體大,我一個小小的書吏,做不了主!我……我得去稟報縣尊大老爺!”
    他說著,竟是手腳並用地從桌案後爬了出來,連官帽都跑歪了,頭也不回地就朝著庫房外衝去,一邊跑還一邊嚷嚷著。
    “有人要強闖卷宗庫!快來人啊!出大事了!”
    那副屁滾尿流的模樣,哪有半分要去稟報的樣子,分明就是落荒而逃。
    “喂!你別跑啊!”沈蕭漁剛要追,卻被顧長安伸手攔住了。
    “先生?”李若曦有些擔憂地看著那老書吏消失的方向,“我們是不是……把事情鬧得太大了?”
    “不大。”
    顧長安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角落裏那個始終悠哉品茶的蕭阮身上。
    “他不是怕我們。”
    顧長安的聲音很輕,卻讓李若曦和沈蕭漁都是一愣。
    “他怕讓我們看到這庫房裏的東西。”
    顧長安說著,緩步走到了蕭阮的桌前。他沒有看那些卷宗,隻是拿起了茶壺,很自然地為自己倒了一杯,又為蕭阮續上。
    “茶不錯。”他抿了一口,讚道。
    蕭阮這才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顧長安,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探究與幾分了然的笑意。
    “今年的明前雀舌,雨前三日采的,取一芽一葉,手工炒製。一年也就產那麽幾斤,自然不錯。”他答非所問。
    “看來,蕭先生是個懂茶的人。”
    “略懂。”蕭阮笑了笑,“隻是覺得,這滿屋子的陳年墨臭,若沒點清雅的茶香衝一衝,未免太過無趣。”
    他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又將目光轉回,落在了顧長安的臉上,語氣變得有些玩味。
    “縣尊大人叫陳康,是張萬金的表外甥。你們覺得,他來了,會讓你們查嗎?”
    蕭阮的話音剛落,顧長安便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他會不會讓我們查,不取決於他。”顧長安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庫房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而取決於,他敢不敢不讓我們查。”
    蕭阮聞言,撫著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失笑,搖了搖頭,不再言語,隻是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仿佛對接下來的好戲充滿了期待。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
    一名身穿七品官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在一眾衙役的簇擁下,官威十足地闖了進來。他一進門,便先對著角落裏的蕭阮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隨即才將目光投向顧長安等人,眉頭緊鎖。
    “何人在此喧嘩!”
    “回稟縣尊大人!”那逃出去的王書吏連滾帶爬地湊上前,指著李若曦,惡人先告狀,“就是這幾個青麓書院的學子,無憑無據,硬要強闖卷宗庫,還出言不遜,藐視朝廷法度!”
    陳康聞言隻是冷哼一聲。他的目光在李若曦和沈蕭漁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隨即才落在為首的顧長安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幾位學子,本官知道你們讀書人有傲氣。但這卷宗庫乃縣衙重地,事關一縣之戶籍田畝,豈是你們說查就查的?”
    李若曦再次上前,將院牒奉上,不卑不亢地將那條戶部文書的律例,又複述了一遍。
    陳康聽完,卻隻是笑了笑,那笑容裏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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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平二年的故紙堆,虧你們還翻得出來。”他擺了擺手,語氣變得強硬起來,“時移世易,舊法焉能用於今朝?本官身為東陽父母官,有守土之責。沒有本官的手令,誰也別想踏進這庫房半步!來人!”
    他身後兩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送客!”
    “慢著。”
    顧長安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沒有看陳康,隻是緩步走到一排落滿灰塵的書架前,隨手拂去一卷竹簡上的積塵。
    “陳大人。”他頭也不回地開口,“你可知,這東陽縣外,有多少流民?”
    陳康一愣,不知他為何忽然問這個。
    “你又可知,這些流民之中,有多少是曾有田有地,卻因張大戶的地租而家破人亡的佃戶?”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麽!”陳康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我是不是胡說,大人心裏有數。”顧長安轉過身,手中拿著那卷積塵的竹簡,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這些佃戶,如今聚集在山海城外,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你說,若是他們知道,新來的青麓書院學子,本想為他們查明田畝冤屈,卻被本縣的父母官,攔在了這卷宗庫門外……”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
    “他們會不會覺得,這官府,已經不準備給他們活路了?”
    “你這是在威脅本官?!”陳康勃然大怒,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官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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