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歲歲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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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還未踏入竹林小院的院門,一陣熟悉的老邁吹牛聲,混雜著沈蕭漁崇拜與興奮的咋呼聲,便已穿林而來。
    “真的嗎?!周老前輩!”沈蕭漁的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您是說,《劍來》裏那個一劍斬斷江河的過河卒,原型就是您年輕時在江邊釣魚,隨手用魚竿點化的一塊石頭?!”
    “咳咳,”周懷安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裏透著三分得意,七分高深莫測,“老夫當年嘛,確實也曾在江邊住過幾日。至於那石頭……或許是沾了老夫幾分垂釣的禪意,自己開了竅也未可知嘛。”
    周懷安正背著手,撚著他那幾根山羊須,一副“往事隨風、不值一提”的宗師派頭。而沈蕭漁則抱著劍蹲在一旁,兩眼放光,就差把“崇拜”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喂!你可算回來了!”沈蕭漁看到顧長安,立刻衝了上來,指著周懷安,壓低了聲音興奮道,“你錯過了天大的事!這位周老前輩,原來就是傳說中的掃地神僧!《少年歌行》還有《劍來》都是他寫的!”
    顧長安瞥了一眼那個正對著他擠眉弄眼的周懷安,隻覺得一陣頭疼。
    “周山長,”他有氣無力地拱了拱手,“您老人家不是雲遊四海去了嗎?怎麽有空來我這小院子裏講古?”
    “怎麽?老夫來不得?”周懷安吹胡子瞪眼,隨即又像是想起了正事,不耐煩地一揮手,“行了,閑話少敘。小子,算你運氣好!老夫前陣子去京城辦了點事,順道跟欽天監那個不長眼的老神棍下了幾盤棋。”
    老頭拍了拍胸脯,一臉的得意洋洋。
    “那老家夥棋品差得很,輸了棋不認賬,非說他庫房裏有堆沒人要的破爛能抵賬,硬塞給了我!老夫我心善,就勉為其難地拉回來了。”
    周懷安指了指院外那輛載滿了沉重木箱的馬車,一臉的嫌棄。
    “說是他一個故舊留下的,裏麵都是些奇技淫巧、鬼畫符之類的東西,占地方得很。我左思右想,整個青麓書院,也就你這小子腦子不清醒,喜歡研究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他從懷裏摸出一串鑰匙,隨手拋給了顧長安。
    “拿去吧!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覺,看能不能從裏麵悟出點長生不老的方子來!”
    送完東西,周懷安仿佛甩掉了一個大包袱,提著個酒葫蘆,轉身便走。
    “等等!周老前輩!”沈蕭漁連忙追了上去,“《劍來》後麵到底怎麽樣了?陳平安他……”
    “老夫還得去講武堂看看我那不省心的孫女,沒空跟你這小丫頭廢話!”
    周懷安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竹林小徑的盡頭,隻留下一陣子中氣十足的哼曲聲。
    院子裏,沈蕭漁還在為沒能問出後續而懊惱不已,李若曦則好奇地打量著院外那幾個散發著陳年木香的大箱子。
    唯有顧長安站在原地,看著周懷安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夜深了。
    李若曦在他安撫下先睡了,沈蕭漁中午就說要去找周懷安一直沒回來。
    顧長安獨自一人站在那十幾個巨大的木箱前。
    撬開第一個箱子的搭扣,一股熟悉的、屬於舊紙張和油墨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
    顧長安隨意地拿起最上麵的一本書冊,封皮上用古樸的篆體寫著《幾何原本》。他隨手翻開,目光落下的瞬間,呼吸猛地一滯。
    書頁之上,不再是熟悉的繁體字,而是他前世再熟悉不過的簡體字!一行行清晰的公式,一個個標準的阿拉伯數字。
    ?!!
    一個念頭如同一道驚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顧長安強壓下心中的震撼,接連打開了其他的箱子。
    裏麵的東西讓他久久難言。
    《基礎化學》、《機械原理圖解》、《經濟學導論》、《世界簡史》……甚至還有一本用牛皮紙包裹的、手抄的《現代醫學手冊》!
    這些書的種類繁多得匪夷所思,幾乎涵蓋了他前世工業文明的方方麵麵。
    而在最後一個箱子的最底層,顧長安發現了一本與眾不同的的硬殼筆記本。
    顧長安皺了皺眉。
    當他的目光觸及到筆記本中那嚴謹與灑脫的鋼筆字跡時。
    顧長安的腦海中,一個被塵封了十六年的畫麵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來。
    前世,在那間不大的公寓裏。資助他上大學的那個男子,還有,正伏在燈下,用一支老舊的鋼筆,在一張畫滿了複雜線路的圖紙上飛快地計算著什麽。
    那握筆的姿勢,那寫下“a2 + b2 = c2”時獨特的筆鋒,與眼前的字跡,分毫不差!
    顧長安隻覺得渾身冰冷,踉蹌著後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牆上,大腦一片空白。
    少年失神地翻動著那本筆記,直到某一頁,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在那熟悉的鋼筆字跡旁邊,還有另一種娟秀溫柔的筆跡,同樣是簡體字。
    “又在算這些看不懂的東西,顧工程師。”
    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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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長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緒。
    猛地撲回桌前,少年認真翻閱其那本筆記。
    這本筆記,顯然是兩人共用。
    左頁,是男子的筆跡,剛勁有力,邏輯清晰。內容天馬行空卻很嚴謹,展現著一個現代工程師試圖用知識改造古代世界的雄心。
    “天元二十年,三月。與周懷安論水車之改良。此地水車皆為筒車,提水有限,且極耗人力。吾提出龍骨水車之構想,以鏈輪帶動木板,可連續提水,效率至少可提升五倍。
    然周老頭關注點竟在‘龍骨’二字是否犯了忌諱……迂腐,卻也現實。此地之規則,遠比物理規則複雜。”
    “天元二十年,六月。第一架龍骨水車終於試行成功。觀百姓歡呼之景,心中頗有慰藉。然問題隨之而來,各部件誤差太大,張家木坊所製卯榫,與李家鐵匠鋪所打軸承,竟有三分之差。標準化生產……任重而道遠。今日與內子詳談,她提議可將各部件圖紙細分,並製作‘卡尺’為標準。此法可行,吾妻當真是吾之良助。”
    右頁,則是女子的筆跡,娟秀而溫暖,記錄著截然不同的內容,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對新世界的好奇,以及對丈夫那份帶著幾分崇拜的溫柔。
    “三月,又到了桃花開的季節。這裏的桃花,比前世植物園裏的更野,更豔,開得漫山遍野,像一場不講道理的大雪。老顧又在為他的水車跟人吵架了,真像個認死理的傻瓜。不過,看到村民用上他設計的新水車,笑得那麽開心時,又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英雄。”
    “六月,天氣熱起來了,好想念冰箱和西瓜。今天試著做了冰粉,用的是一種叫辟荔的果實,味道竟然很像。老顧嚐了一口,說這是物理學上的奇跡,非要拉著我研究什麽叫膠體……真是沒情趣的家夥。不過,看他吃得那麽開心,就算了吧。”
    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一個穩重、理性、在改造世界的困境中砥礪前行;一個感性、樂觀、在柴米油鹽的細節中創造詩意。就這麽在一本小小的筆記上,交織成了一幅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異世畫卷。
    顧長安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翻得越來越快,腦中的線索如電光火石般串聯起來。
    周懷安那句跟你很像……
    筆記裏反複提到的各種現代物件……
    還有……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筆記中間的一頁。
    左頁,是男子的字跡,這一次,卻沒了平日的沉穩,字跡潦草,力透紙背。
    “天元二十八年,風波起。可笑,可歎!吾一生所學,非為一人一家之私利,乃為這天下萬民!今竟以‘奇技淫巧,動搖國本’為由,欲加之罪!此非吾之罪,乃時代之罪!大丈夫死則死矣,何懼之有!唯憾……未能親眼見證那盛世之景,唯憾……有負晴川。”
    而在右頁,女子的筆跡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堅定。
    “老顧要去赴一場鴻門宴。他說,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有些道理,總要有人去講。我知道我攔不住他,就像我攔不住這江南的雨季。”
    “我沒什麽大本事,不能像他一樣去改變世界。我能做的,就是備好一壺他最愛喝的鐵觀音,點一盞燈,等他回來。”
    “無論多晚,我都等。”
    看到這裏,顧長安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天元二十八年……風波……
    顧長安猛地合上筆記,不敢再看下去,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少年癱坐在那堆積如山的書卷之中,手中緊緊地攥著那本筆記,身體因巨大的震撼而微微顫抖。
    他不是找到了同類。
    他是與自己前世唯一的溫暖,在這異世,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隔空重逢。
    良久,他才緩緩地、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重新翻開了那本承載了兩個世界、兩段人生的筆記本,翻到了最後一頁。
    那一頁,隻有寥寥數行,是母親的筆跡,卻寫得格外認真,仿佛帶著某種期盼。
    “老顧說,我們或許再也回不去了。也好,江南的風很溫柔,這裏,也可以是家。”
    “我們商量好了,如果將來能在這裏有個孩子,就給他取名叫‘長安’。”
    “不求他能像他父親一樣經天維地,也不求他能名動天下。”
    “隻願他,此生此世,歲歲長安。”
    歲歲長安……
    長安長安……
    我叫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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