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長夜與孤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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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將少女的小手放回溫熱的被子裏,又為她掖了掖被角,這才悄無聲息地站起身。
他沒有立刻回書房,隻是借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在床邊靜靜地站了片刻。
臥房之內,陳設簡單。一張黃花梨木的圓桌,兩把椅子,牆角立著一架半舊的屏風,上麵繡著幾竿疏疏落落的墨竹。空氣中還殘留著李若曦沐浴後淡淡清香,混雜著她身上獨有的幹淨味道。
再看了眼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顧長安緩緩地走回書房,沒有再點燈。
月光從高大的窗格透入,在冰涼的地板上鋪開一片銀霜。那十幾個被打開的木箱,像沉默的巨獸,靜靜地匍匐在陰影裏。散落一地的書籍,在月光下泛著幽微的光。
顧長安走到窗邊,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窗欞。窗外,是隨風搖曳的竹林,沙沙作響,像無盡的潮聲。
他這兩天,都在強迫自己用最理智的頭腦去分析,去消化。可直到此刻,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當那份強撐的冷靜褪去,一股後知後覺卻又深入骨髓的寒意,才順著脊骨悄然爬上。
那本筆記上,熟悉的鋼筆字跡,那句“顧工程師”,都如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裏。
他們也來了。
而且,根據那本筆記的零星記載,大唐如今一部分迥異於其他朝代的官僚體製、乃至青麓書院的格物之風,都或多或少有他們推動的影子。
那他們……現在又在哪裏?
顧長安緩緩合上眼,一個更讓他心悸的猜測,浮現在腦海。
他,顧長安,真的是這一世父母的親生子嗎?還是說,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巧合?那個劄記上寫著的“希望我們未來的孩子,能像長安星一樣”,究竟是指向他,還是另一個未曾謀麵的……兄弟?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隻有回家,去問問那個總是溫潤儒雅的父親,或許隻有再見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周懷安,才能得到解答。
但現在,他能確定的是,自己的處境,比想象中要危險得多。
周懷安說這些書是從京城一個“老神棍”那裏贏來的。這個說辭漏洞百出,卻也透露了一個致命的信息。
這些足以顛覆時代的東西,來自京城,並且一直被某種勢力保管著。
如今,這些書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不是意味著,那些保管著書籍的眼睛,也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顧長安睜開眼,看著窗外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第一次由衷地覺得,自己這十六年來刻意藏拙的決定,是何等的正確。
那本筆記上,最後幾頁的記錄,潦草而又匆忙,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他們顯然遭遇了不測。
而能讓他們這等擁有超越時代智慧的人都感到棘手的敵人,會是誰?
顧長安緊緊皺著眉頭。
先帝?還是……當今聖上?
無論答案是哪個,都指向了一個最可怕的可能——任何與那對夫婦有相似之處的人,都有可能被視為威脅。
更何況……他也姓顧。
父親當年被貶斥離京,真的是因為簡單的政見不合嗎?還是說,僅僅因為這個姓氏,便已成了那場風暴中被波及的池魚?
還有若曦……
顧長安的目光,不自覺地轉向了臥房的方向。
一個流落在外的公主,為何會如此巧合地,被送到他的身邊?是皇室內部鬥爭的犧牲品?是某方勢力落下的一枚棋子?還是……真的隻是周懷安口中那場為了保全顧家的交易?
這盤棋,從他踏入青麓書院的那一刻起,不,或許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身在局中。
周懷安……這個看似不著調的老頭,在這盤棋裏,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他值得信任嗎?
一個個問題,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地困在中央。
想跑?
顧長安自嘲地笑了笑。
先不說如何在這張天羅地網下,找到那對夫婦的下落。他身後,已經有了太多讓他無法割舍的牽掛。
臨安府裏,還有等著他回家的爹娘,還有那個會抱著他胳膊撒嬌的妹妹,和那個視他為天地的弟弟。
臥房裏,還睡著一個傻丫頭。他答應了她,要帶她去京城,去見一見那對她隻存在於想象中的爹娘,或者說當今聖上和皇後。
承諾這東西,一旦說出口,便是枷鎖,也是……鎧甲。
顧長安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當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懶洋洋地看著這世間風雲了。
他必須開始為自己,為他在乎的每一個人,砌起高牆,備好刀兵。
顧長安轉過身,沒有再去看窗外的夜色。
他走到書桌前,重新點亮了那盞油燈。昏黃的光暈,再次將這間堆滿了“天書”的書房照亮。
他沒有再去看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
而是從書架的最底層,抽出了一張空白的、上好的宣紙,鋪在桌上。
又取來一方硯台,一錠徽墨,仔仔細細地研磨起來。墨汁在硯台中緩緩漾開,濃鬱如夜。
顧長安提起筆,飽蘸濃墨。
他沒有寫詩,也沒有作畫。
隻是在那張巨大的宣紙上,以一個“顧”字為中心,開始畫出一張錯綜複雜的網。
網上,一個個名字被他寫下。
李若曦、沈蕭漁、周芷、周懷安、陸行知……
蘇溫、裴玄、謝雲初……
陳康、蕭阮、孟闊……
朋友,敵人,可以利用的人,需要提防的人……
他手中的筆不疾不徐,落筆卻再無半分慵懶。
窗外,月落星沉,長夜將盡。
而這間小小的書房裏,一盞孤燈,將陪他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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