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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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靖安沉默著穿好衣服,時隔九年,再次擁抱他娘,相比九年前,她瘦小許多,也可能是他長大了。
    他安慰道,“沒事,多少人死在戰場上,我受點傷不算什麽,好歹活著,也沒有缺胳膊少腿,變成個廢物。”
    趙靖安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楊愛花直接哭出聲,他這哪是安慰人,分明是往她這個當娘的心上戳刀子!
    楊愛花狠狠捶兒子兩下,罵道,“你說的啥混賬話?就算殘疾你也不是廢物,你咋能說這話!”
    趙靖安目露哀傷,前世不就是因為他殘廢,不能帶來利益好處,才被親人百般嫌棄嗎?
    楊愛花把眼淚擦掉,推兒子,“快回去睡覺,下午不是還要辦正事兒嗎?”
    趙靖安點頭,對他娘的眼淚,他有點束手無策,索性順著他娘的力道出了屋子。
    楊愛花跌坐在炕頭,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擦都擦不完,強勢了大半輩子的人,突然覺得沒法麵對自己兒子。
    她因為有能力的兒子,不再幫助其他兄弟姊妹心生怨懟,卻從沒想過兒子的能力從哪來的,她難堪,她羞愧,她選擇逃避。
    楊愛花抹著眼淚,問道,“你說,三兒變化這麽大,是不是因為打仗?”
    她知道娃他爹醒著,那會兒她還悄悄念叨,兒子是不是撞著啥了,咋態度變化這麽大。
    趙興國擦擦濕潤的眼眶,剛剛他聽到動靜回頭,一眼就看見兒子身上的傷疤,多到數不清,有一道疤就在胸口,又長又寬,不知道這孩子當初咋撐過來的。
    趙興國歎口氣,起身給媳婦遞過去一個手帕,“別哭了,兒子現在不是好著呢嗎?沒事了。”
    如果說,吃飯時,他說分家更多是話趕話,有賭氣的成分在,現在他是啥想法都沒了。
    老三的錢是拿命掙來的,憑啥給旁人花?
    尤其是一家子兄弟姊妹也不知感恩,秀麗就因為少吃一嘴餅幹,就拐彎抹角地罵人,也不看看先前老三給她多少錢和東西。
    老大和老二也是,眼裏就能看見自己辛苦掙工分,看不見別人的付出,還以為自己為這個家付出多大呢?
    其實,他們掙的那點兒口糧,養活自己一家子都費勁兒!
    “是啊,不管他變啥樣,回來就行。”
    楊愛花擦幹眼淚,擤擤鼻涕,重複念叨,“他回來就行。”
    其他的,她再不管了,兒子活著就行。
    趙靖安站在門外聽著他娘的哭聲,眼眶發紅,他看著遠處的山出神。
    前世,他平反回家,麵對親人的刁難,那時他就想,他要是死在戰場上多好,那就不會發生間諜事件,不會對不起身上的軍裝。
    或者死在牛棚也好,起碼親人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沒有麵目可憎,讓他對親人的付出都變成笑話。
    那時,如果沒有女兒,他估計早就自殺了。
    ——
    陳小妹自個在屋裏,躺在炕上也睡不著,平日裏在家,中午就是她出去挖菜割草的時候,今天睡躺炕上,她覺得心裏慌得不行。
    翻來覆去躺半天,陳小妹渾身不得勁兒,索性起來,去看看她三哥幹啥去了,還不回來。
    陳小妹一出門就看到正房門口,趙靖安倚靠在牆上,看著遠處,發呆。
    她上前,小心翼翼喊道,“三哥?”
    趙靖安倏地回神,看清麵前人,眼中的冷寂消失殆盡,他笑著問道,“小妹,怎麽不睡?”
    陳小妹不知道怎麽形容,剛剛她覺得三哥好像很不高興,有種魂兒不在這兒的感覺,她才心慌情急地叫人。
    “我緩好了,三,三哥,你去睡會兒。”
    陳小妹的勇氣都用在剛剛,此時看人恢複正常,她一下子又縮回自己的殼裏,說話聲音都小下來了。
    趙靖安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把手中的戶口簿遞給陳小妹,“看看,今兒下午咱們就去大隊問問你上戶口的事兒,以後你就也在這上麵。”
    陳小妹欣喜的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翻看,生怕自己粗手粗腳弄壞這薄薄的冊子。
    從頭翻到尾,陳小妹的肩膀塌下來,她語帶失落地說道:”我一個都不認識。”
    “等有空我就教你讀書識字,以後你就認識了。”
    趙靖安溫聲安慰道,隨後越過小妹回屋,“我去睡會兒,你也再躺會兒,現在去大隊部太早了。”
    陳小妹點頭,默默跟了上去,她覺得在她麵前的三哥更像是婆婆口中的三哥,待人溫和,真誠,不愛計較。
    中午吃飯時的三哥,更像一個當官的。
    “當官的”這是她從別人嘴裏聽來的說法,她們說,當官的看不上農村女子,都喜歡城裏姑娘,她們錯了,三哥對她很好。
    陳小妹一想到兩人睡一個炕,就覺得難為情,等她磨磨蹭蹭回到屋裏,趙靖安早就在炕尾和衣躺下了。
    陳小妹狠狠鬆一口氣,她躺在炕頭,閉著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昨天幹一天活兒,晚上在高家的遭遇,借宿別人家的不適,今天早上和家中斷親,又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
    陳小妹全憑一口氣硬撐著才沒倒下,現在她一放鬆,人就撐不住了。
    趙靖安睜開眼,細細打量著睡在不遠處的瘦小身影,這幾天的事給他一種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好像下一刻他就會從夢中醒來。
    他依舊是那個前途盡毀,身有殘疾的廢物。
    唯有看著陳小妹,才能讓他心安,她是自己前世人生中不曾見過的人,是證明他新生的存在。
    是真實的,靠自己臆想不出來,行為無法預測的人。
    看著看著,趙靖安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同樣陷入沉睡。
    到中午上工的時間,楊愛花探頭趴在窗戶上往裏瞅,看兒子睜開眼,她留下一句“快去辦正事兒”就下地幹活兒了。
    趙靖安揉著太陽穴緩解頭昏腦漲的感覺,剛剛他娘往窗台一趴他就醒了,醒得太快,人有些難受。
    等那股難受勁兒過去,趙靖安溫聲叫陳小妹起床,上戶口的事兒不能耽誤,可能需要本人到場,所以小妹得和他一起去。
    陳小妹模模糊糊醒來,人還是懵的,身體的記憶讓她立馬翻身坐起,嘴裏直念叨,“我這就去幹活兒!”
    “不急,慢慢來。”
    對上三哥滿含笑意的眼神,陳小妹腦子清醒過來,想到剛剛的事,頓時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把頭埋進胸腔裏。
    趙靖安看人害羞的厲害,不再逗她,“我在外麵等你,咱們去大隊部。”
    等人出去,陳小妹才抬起頭,紅暈還留在臉上,再難為情,她也要出去,這可是上戶口的大事兒,耽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