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始皇帝崩逝,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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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駕東巡的聖旨下達,在李衍所處的這方小小天地裏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看守他的侍衛們態度愈發恭敬,甚至帶上了幾分敬畏。
少府派來的宦官也殷勤了許多,不僅迅速備齊了他出行所需的一應物品,還主動詢問是否有其他要求。
李衍心中清楚,這些變化並非源於他的公子身份,而是源於始皇帝那“隨駕”二字所帶來的權勢。
他就像一件暫時被主人看中的奇物,價值未定,卻無人敢再輕易怠慢。
他利用出發前的短暫時間,做了幾件事。
首先,他將之前默寫出的所有知識,包括醫道、農事、基礎工業技術以及那未完成的民兵訓練綱要,分門別類,謄抄在更小巧便攜的皮紙上,小心收藏在內襯之中。
這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絕不能遺失。
其次,他通過少府,弄到了一些常見的藥材,親自配製了幾種簡單的藥粉和藥丸。
有防治水土不服、腹瀉的,有提神醒腦的,甚至還有利用烏頭等毒物謹慎配製的劇毒之物,用於關鍵時候保命。
他明白此行凶險,多一分準備,便多一分生機。
最後,他反複回憶史書中關於秦始皇最後一次東巡的記載,尤其是沙丘之變的關鍵點和人物。
他知道曆史的大致走向,但自己的出現,無疑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變數。
胡亥、趙高、李斯……這些名字如同陰影,籠罩在東巡的路上。
出發的日子很快到來。
深秋的鹹陽,空氣中已帶著凜冽的寒意。
龐大的儀仗隊伍集結在宮門外,旌旗蔽日,甲胄鮮明,黑色的玄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彰顯著帝國無上的威嚴。
李衍被安排在一輛不算起眼的馬車裏,位置在隨行公子宗室的車隊中段,前後都有精銳郎官護衛,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
他掀開車簾一角,看到了前方那輛由六匹純黑駿馬拉動的禦輦,那是始皇帝的座駕。
更前方,是開路的騎兵和象征性的兵馬車架,浩浩蕩蕩,望不到頭。
在宗室車隊裏,他看到了胡亥的車駕,比他更靠前,裝飾也更為華美。
雖然未曾照麵,但李衍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車壁,落在他的身上。
車輪滾滾,東巡的隊伍如一條黑色的巨龍,緩緩駛離了鹹陽,沿著寬闊的馳道,向東進發。
旅途是枯燥的。
李衍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車裏,翻閱著少府提供的一些地理誌和風物誌,結合自己腦中的地圖,默默熟悉著沿途的山川地貌。
偶爾車隊停駐休整,他也能下車活動筋骨,但活動範圍被嚴格限製,總有目光如影隨形。
他看到了馳道兩旁辛勤耕作的農人,看到了一些地方官吏前來迎駕時惶恐的麵孔,也看到了在帝國強盛外表下,民生依舊艱辛的痕跡。
沉重的徭役、嚴苛的律法,像無形的枷鎖,套在這個龐大帝國的每一個子民身上。
途中,始皇帝並未召見他。
李衍也不急,他知道自己需要耐心。
很快機會便來了。
那是在一處舊韓之地的行宮,夜晚,嬴政或許是批閱奏章勞累,或許是舊疾複發,頭痛欲裂,隨行的太醫束手無策,湯藥似乎效果不佳,行宮內氣氛緊張。
李衍通過負責他起居的宦官得知了消息。他心中一動,知道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他立刻寫了一張安神止痛的方子,懇請宦官設法呈遞給太醫或直接稟告陛下身邊的近侍。
他沒有狂妄到要求親自診治,那樣隻會引來猜忌。
他隻是提供一個可能有效的方子,將決定權交回給上位者。
這一次,他的運氣不錯。
或許是之前的治療積累了信譽,或許是嬴政實在痛苦難當,願意嚐試任何可能的方法,方子被采用了。
第二天清晨,宦官帶來消息,陛下服藥並按摩後,頭痛緩解,已安然入睡。
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句簡短的口諭:“公子衍有心了。”
沒有賞賜,沒有召見,隻有這五個字。
但李衍明白,這五個字的分量。
他在始皇帝心中的價值,又增添了一筆可信的砝碼。
他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往天平一端添加籌碼,以期在關鍵時刻,能壓過另一端的熒惑星謠言。
車隊繼續東行,過三川郡,入碭郡,一路向著東海之濱行進。
天氣逐漸轉冷,北風呼嘯,嬴政的身體狀況似乎時好時壞,車隊的氣氛也愈發壓抑。
李衍能感覺到,隱藏在平靜水麵下的暗流,已經開始湧動了起來。
一日,車隊在一條大河旁紮營休整。
河麵寬闊,水流湍急,原有的橋梁因年久失修部分坍塌,工師們正指揮刑徒和兵士緊急搶修。
李衍下車透氣,遠遠望著河邊的忙碌景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記得軍地兩用人才之友裏提到過一種簡易浮橋的架設方法,利用船隻、竹筏和繩索,可以快速通過河流障礙,這對於大軍行進尤其有用。
他正思索間,一個略帶譏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十八弟好雅興,在此觀河?莫非又窺見了什麽‘天地至理’,能助我大軍頃刻渡河?”
李衍回頭,隻見胡亥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身邊跟著幾個宗室子弟和宦官,趙成也赫然在列,正用陰冷的目光看著他。
“二哥。”
李衍微微頷首,不卑不亢:“衍隻是見河水湍急,工師們辛苦,心生感慨罷了,至於頃刻渡河,衍無此神通。”
“哦?”
胡亥踱步上前,與李衍並肩而立,望著大河:“我還以為,十八弟連太後沉屙都能緩解,繪製精確輿圖亦不在話下,這區區架橋小事,定然是手到擒來呢。”
他語氣中的挑釁意味十分明顯。
周圍的宗室子弟也發出低低的哄笑,等著看李衍如何應對。
李衍心中雪亮,胡亥這是故意找茬,想讓他當眾出醜,或者逼他說出什麽不當言論。
他若接話,無論說什麽,都可能被曲解,若不接,又顯得怯懦無能。
他目光掃過河邊那些在寒風中勞作,甚至不慎落水被急流衝走的刑徒,心中微動,有了主意。
他轉向胡亥,語氣平靜:“二哥說笑了,衍確實不通架橋之術,隻是見這河水冰冷刺骨,那些修繕橋梁的刑徒與兵士,衣衫單薄,勞作艱辛,甚至有人落水……如今已是深秋,若感染風寒,恐生疫病,蔓延開來,於大軍不利,亦有損陛下聖體安康。”
他巧妙地將話題從“技術難題”轉移到了“人員安危”和“防疫”上,這是他擅長的領域,也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更隱含了對大軍和皇帝安全的關切。
胡亥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區區刑徒,賤命一條,何足掛齒?至於疫病,自有太醫令操心,十八弟是否管得太寬了?”
李衍歎了口氣,語氣愈發懇切:“二哥,衍非是濫發善心,隻是聽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疫病一旦滋生,可不管你是刑徒還是貴人,昔日趙國長平之戰後,便是因處置不當,疫病橫行,國力大損,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他引用了道德經的名言,又舉了曆史實例,顯得有理有據。
周圍一些原本看熱鬧的宗室子弟,聞言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畢竟,誰也不想在巡遊路上染上瘟疫。
胡亥被他噎得一時說不出話,臉色陰沉下來。
就在這時,一名郎官快步走來,對著胡亥和李衍行禮道:“二位公子,陛下有令,詢問橋梁還需多久方可修好?另外……陛下聽聞有刑徒落水,命太醫派人留意,若有病患,及時處置,勿使疫病滋生。”
郎官的話,仿佛一記無聲的耳光,扇在了胡亥臉上。
始皇帝的關切,竟與李衍方才所言不謀而合!
胡亥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他狠狠瞪了李衍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趙成等人也趕緊跟上。
李衍站在原地,看著胡亥怒氣衝衝的背影,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反而更加沉重。
胡亥的敵意已經毫不掩飾,這次小小的交鋒,自己看似占了上風,實則更加深了對方的殺心。
他望向那滾滾東去的大河,以及河對岸迷茫的遠方。
沙丘,越來越近了。
曆史正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將他無情地卷入其中。
他知道,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他必須在那場決定帝國命運的巨變發生之前,獲得更穩固的立足之地,或者找到可以依仗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隊伍中,那些身著戎裝、氣息剽悍的將領方向。
蒙毅的身影,偶爾會在禦輦附近出現。
或許……是該冒險接觸一下了。
李衍握緊了袖中那幾張寫著簡易急救、防疫措施的皮紙。
這些在戰場上能救命的知識,或許能成為敲開另一扇門的磚石。
風更冷了,卷著河水的濕氣,撲麵而來。
可與蒙毅接觸,非常困難,這位位列上卿的蒙家次子,行事極為謹慎,時刻護衛在禦輦周圍,等閑人根本無法靠近。
李衍幾次試圖借請教兵事或呈送防疫細則的名義接近,都被其麾下親衛不露聲色地攔下,遞上去的皮紙也如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李衍並不氣餒,他明白,在胡亥、趙高眼皮底下,蒙毅必然更加小心,絕不會輕易與一個身份敏感、備受爭議的公子有所牽扯。
他隻能耐心等待,並繼續不動聲色地積累自己的資本。
他利用車隊休整時,將自己整理出的關於戰場急救、飲水淨化、以及防治疥瘡、風寒等常見軍營疾病的簡易方法,通過王賁那條若斷若續的隱秘線,設法傳遞給了一些中下層軍官。
他不敢署名,隻說是“古法新用”和“民間驗方”,希望能潛移默化地產生一些影響,哪怕隻能多救幾個人,或許也能在未來結下一份善緣。
旅途依舊在繼續,沉悶壓抑。
始皇帝的身體狀況似乎越來越不穩定,禦輦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行的太醫和方士進出愈發頻繁,車隊的氣氛也一日緊過一日。
一種山雨欲來的恐慌感,在龐大的儀仗隊伍中無聲地蔓延。
終於,車隊抵達沙丘平台。
沙丘,這座在趙國曆史上曾見證過趙武靈王餓死行宮的悲涼之地,如今又迎來了它更重要的宿命過客。
行宮並不宏偉,甚至有些陳舊,在蒼茫的暮色和呼嘯的北風中,顯得格外孤寂。
李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就是這裏了。
曆史的巨輪,即將在這裏轟然轉向。
入住行宮的當夜,氣氛異常凝重。
巡邏的郎官數量倍增,甲胄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李衍被安排在行宮一處偏僻的側院,看守依舊森嚴。
他無法入睡,和衣躺在榻上,豎著耳朵捕捉著外麵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約莫子夜時分,一陣極其輕微,卻不同於尋常巡邏隊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的院門外。
接著,是帶著某種節奏的叩門聲。
李衍猛地坐起,心髒狂跳,這不是尋常的查崗!
他悄無聲息地移到門後,壓低聲音:“誰?”
“公子,是我,王賁。”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急促和緊張:“快開門,有要事!”
李衍不再猶豫,迅速拉開門閂。王賁閃身而入,他依舊穿著郎官服飾,但臉上帶著風塵和血跡,眼神銳利如鷹。
“王隊長,你這是……”李衍驚疑不定。
“公子,沒時間細說了!”王賁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陛下……陛下於一個時辰前,在禦榻之上,已然……崩逝了!”
盡管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李衍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仿佛腳下的地麵都在塌陷。
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真的死了!
就在這沙丘行宮!
“消息……封鎖了?”李衍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幹澀。
“是!丞相、中車府令、還有胡亥公子,他們封鎖了消息!禦駕內外,全是他們的親信!”王賁急促道:“他們正在密謀矯詔!要逼死扶蘇公子,立胡亥為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