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峽穀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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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長安,天地頓顯蒼茫。深秋的關中平原尚有幾分田疇阡陌的餘韻,但越往西北,地勢漸高,風物愈顯粗糲。
官道兩側的樹木稀疏凋敝,裸露的黃土被寒風卷起,打在臉上帶著粗糲的痛感。天空是那種高遠而冷漠的灰藍色,幾縷雲絲拉得極長,仿佛凍結在了天際。
李毅一行三十餘騎,如同楔入這片荒涼大地的黑色箭頭,沉默而迅疾地前行。馬蹄包裹的厚布雖降低了聲響,卻無法完全掩飾這支隊伍精悍的氣息。
他們刻意避開了繁華的城鎮與主要的驛站補給點,多取小道捷徑,隻在必要時才進入一些偏僻的村落補充清水幹糧。
隨行的十名百騎司精銳展現出了極高的專業素養,不僅對沿途地形了如指掌,更擅長隱匿行蹤,提前探查前方情況,避開可能的耳目。
離開長安的第三日午後,隊伍進入隴山餘脈。山路崎嶇,寒風在山穀間呼嘯回旋,發出淒厲的嗚咽。李毅勒住馬,抬手示意隊伍暫停,他眯起眼,望向西北方那連綿起伏、仿佛沒有盡頭的山嶺剪影。
按照百騎司提供的路線圖,穿過前方最險峻的一段峽穀,便算是正式進入了隴右道的地界,離涼州又近了一步。
“侯爺,”百騎司的領頭者,一個名叫陳五、麵色黝黑、目光銳利如隼的中年漢子策馬上前,低聲道,“前方‘鬼見愁’峽穀,長約五裏,兩側崖壁陡峭,僅容兩騎並行,是這段路上最易設伏的險地。按日程,我們本應明日清晨通過,但方才前方探路的兄弟回報,穀口附近發現一些新鮮的馬糞和雜亂的腳印,雖不似大軍痕跡,但謹慎起見……”
李毅點了點頭,眼中沒有絲毫意外或驚慌。他本就未曾指望此行能一帆風順。無論是涼州那邊可能已得到風聲的李幼良,還是長安城中那些暗中窺視的眼睛,都有可能在這條路上給他製造麻煩。
“你帶兩人,再往前探,重點查看崖頂有無異動,痕跡是否向穀內延伸。其餘人,原地休整一刻鍾,檢查兵器馬匹,做好應對準備。”
李毅沉聲下令,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說一件尋常小事。
“是!”陳五領命,點了兩名身手最矯健的百騎司好手,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沒入前方的山石灌木之中。
李毅下馬,走到一處背風的岩石後,解下腰間水囊喝了一口。冰涼的清水滑入喉中,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環顧四周,手下親衛與百騎司人員已默契散開,占據有利地形,警惕地注視著各個方向,無人交談,唯有山風呼嘯。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約莫半柱香後,陳五三人便從另一個方向悄然返回,陳五的臉色有些凝重。
“侯爺,情況不妙。”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穀口痕跡雜亂,確有小股人馬活動的跡象,約莫二三十人,看腳印去向是進入了峽穀。屬下冒險攀上東側崖頂一段距離觀察,發現崖頂幾處便於藏身和投擲滾石的位置,有新近人為清理過的痕跡,雖偽裝成自然狀態,但瞞不過屬下眼睛。而且……峽穀中段,隱約有反光,似是兵刃或甲片折射日光。”
李毅目光一凝:“能判斷是哪路人馬嗎?”
陳五搖頭:“痕跡很雜,有馬蹄,有腳印,甚至還有駱駝蹄印,不像正規軍,更像是……馬賊,或者某些勢力蓄養的私兵、死士。他們似乎並非一直駐守在此,而是算準了時間,提前進入埋伏。”
“算準時間……”李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知道他們大致行程的,除了長安甘露殿那幾位,便隻有可能從其他渠道獲得消息的人了。涼州?還是長安的“自己人”?
“侯爺,怎麽辦?繞路的話,至少要耽擱兩日,且其他小路同樣險峻,未必安全。”一名親衛隊長皺眉問道。
李毅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回“踏雪烏騅”身邊,輕輕撫摸著馬頸上光滑的皮毛,腦海中飛速權衡。
強闖?峽穀地形險要,敵暗我明,對方隻需從崖頂推下滾石擂木,或亂箭齊發,自己這三十餘人即便個個驍勇,也難免傷亡,甚至可能被堵死在穀中。
繞路?時間緊迫,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涼州那邊若得到自己遇襲或耽擱的消息,李幼良必生警覺,後續行動難度倍增。
他的目光掃過手下這些沉默而堅定的麵孔,從百騎司精銳那專業而冷靜的眼神,到自己親衛眼中那躍躍欲戰的火焰。這些人,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銳,是帝國最鋒利的爪牙之一。
“繞路太慢。”李毅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心,“區區小股伏兵,也想攔我李毅去路?”
他翻身上馬,對陳五道:“你熟悉地形,可能尋到不易被察覺、可以快速攀上崖頂的路徑?不需太寬,一兩人能上即可。”
陳五略一思索,眼中精光一閃:“有!峽穀東側,約中段靠後位置,有一處雨水衝刷形成的裂縫,頗為隱蔽,崖壁雖陡,但有可供攀援的縫隙和灌木,身手好的人,可以嚐試!隻是……”
“隻是什麽?”
“那位置,也可能在伏兵的監視之下。”
“無妨。”李毅看向自己親衛中兩名身材相對瘦削、卻以輕身功夫和攀爬能力著稱的悍卒,“王充,趙六,你二人隨陳五,從那條裂縫摸上崖頂。不要打草驚蛇,首要任務是確認崖頂伏兵的具體位置、人數、裝備。若能悄無聲息地解決掉關鍵位置的哨探或弓手,更好。”
“遵命!”兩名親衛毫不猶豫地抱拳。
“記住,”李毅補充道,“你們的任務是‘眼睛’和‘暗手’,不是硬拚。得手後,以鷓鴣聲為號。”
“明白!”
李毅又轉向其他人:“剩下的人,聽我號令。陳五,你帶其餘百騎司兄弟,分散潛行至峽穀入口兩側,占據有利射擊位置,以強弓硬弩準備,一旦穀內有變,或聽到崖頂信號,立刻以箭雨壓製穀口可能出現的敵人,並製造混亂,吸引注意力。”
“是!”陳五領命。
“親衛隊,隨我準備正麵入穀。”李毅最後道,眼中燃起熟悉的戰意,“我們慢行入穀,裝作毫無察覺。若崖頂伏兵發難,王充趙六未能及時解決弓手滾石,我們便以最快速度前衝,用盾牌護住頭頂,強行衝過最危險的中段!隻要衝出峽穀,地形開闊,便是我們的天下!”
“侯爺,這太冒險了!您千金之軀……”親衛隊長急道。
“執行命令!”李毅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我衝在最前!我的馬快,甲厚,尋常箭石難傷。你們跟緊我便是!”
眾人見主意誌已決,不再多言,眼中隻有決絕與信任。他們見識過侯爺在豳州城下的非人勇武,相信他能再次創造奇跡。
計劃迅速布置下去。王充、趙六跟隨陳五,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後。其餘的百騎司人員也各自散開,借助地形掩護,向峽穀入口兩側潛行。
李毅則帶著剩下的二十餘名親衛,稍稍整理了一下隊形,放慢馬速,如同尋常趕路的旅人商隊,不緊不慢地朝著那如同巨獸張開大口的“鬼見愁”峽穀入口行去。
越靠近峽穀,風聲愈急,在山壁間碰撞回旋,發出尖銳的嘶鳴,掩蓋了許多細微的聲響。兩側崖壁高聳,遮天蔽日,使得穀內光線昏暗,更添幾分陰森。
李毅一馬當先,麵色平靜,仿佛真的隻是在通過一段險路。但他全身的肌肉已然繃緊,五感提升到極致,仔細傾聽著風聲中任何一絲不和諧的雜音,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上方每一處可能藏匿敵人的岩石陰影。
峽穀內異常安靜,隻有風聲、馬蹄聲和他們自己的呼吸聲。這種安靜,反而透著詭異。
行至約三分之一處,陡峭的崖壁在這裏形成一個微微內凹的拐角。就在隊伍即將通過這個拐角的瞬間——
“咻——啪!”
一聲尖銳的、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鷓鴣鳴叫,突兀地從東側崖頂某處傳來,打破了穀中的死寂!
幾乎是同時,李毅瞳孔驟縮,厲聲大喝:“衝!”
“踏雪烏騅”與他心意相通,長嘶一聲,四蹄發力,如同黑色閃電般向前猛竄!身後親衛也毫不猶豫,怒吼著催動戰馬,緊跟而上!
“放箭!推石頭!”崖頂,氣急敗壞的吼叫聲隱約傳來。
然而,預想中密集的箭雨與滾滾而下的巨石並未如期而至。隻有零星的、慌亂的箭矢從不同方向稀稀拉拉地射下,大多失了準頭,釘在岩壁或地麵上。更有幾處崖頂傳來短促而沉悶的搏殺與慘叫之聲!
王充趙六他們得手了!至少部分解決了弓手和操控滾石的伏兵!
“好樣的!”李毅心中喝彩,速度絲毫不減。零星箭矢射在他背後厚重的披風和精良的玄甲上,發出叮當脆響,卻無法造成實質性傷害。
“攔住他們!堵住穀口!”伏兵首領顯然沒料到崖頂的埋伏會被如此迅速且悄無聲息地破壞一部分,更沒料到穀中這支“商隊”反應如此迅猛,倉促間隻能寄希望於穀口可能還有後手。
果然,前方穀口狹窄處,突然從兩側岩石後湧出十餘名手持刀盾長矛的漢子,試圖結陣阻攔。
“百騎司!放箭!”幾乎在李毅看到伏兵的同時,陳五的吼聲從穀口上方傳來。
“嗤嗤嗤——”早已占據有利位置的百騎司精銳立刻發難,精準的箭矢如同索命的毒蛇,瞬間將冒頭的伏兵射倒了五六人,陣型大亂。
“擋我者死!”李毅暴喝一聲,禹王槊已然在手,借著“踏雪烏騅”狂奔的衝勢,如同人形戰車般狠狠撞入那散亂的敵陣之中!
槊影如山,血光迸現!
殘存的伏兵本就被冷箭射得膽寒,再被這尊殺神一衝,頓時潰不成軍,哭喊著向兩側逃竄。
李毅根本不理會這些小卒,一槊挑飛最後一名試圖阻攔的刀盾手,人馬合一,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悍然衝出了“鬼見愁”峽穀!
眼前豁然開朗,雖仍是荒山野嶺,但地勢已見平緩。
身後,親衛們緊隨而出,無人掉隊,隻有兩匹戰馬被流矢擦傷,但無大礙。王充、趙六與陳五等人,也陸續從崖頂攀下或從穀口兩側匯合而來,除了王充手臂被劃了一道淺口,皆無大礙。
“清點傷亡,打掃戰場,抓個活口!”李毅勒住馬,沉聲下令,目光冷冽地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峽穀。穀內,隱約還有零星的慘叫和求饒聲傳來,那是百騎司和親衛們在肅清殘敵。
很快,戰果報上:共斃敵二十七人,俘獲重傷未死三人。己方輕傷五人,無人陣亡,損失微乎其微。
“問出什麽了?”李毅看著被拖到麵前、麵如死灰的俘虜頭目。
那頭目倒也硬氣,咬緊牙關不發一言。
李毅懶得廢話,對陳五使了個眼色。陳五會意,上前一番嫻熟而冷酷的“伺候”,不到半盞茶功夫,那頭目便熬不住,斷斷續續地吐露了實情:
他們是受雇於一個來自涼州的“神秘商人”,任務是在此峽穀伏擊一支“從長安來的、可能前往涼州的官員隊伍”,不論死活,拖延行程即可。至於那“神秘商人”的具體身份和背後主使,他確實不知,隻知報酬極其豐厚,且對方似乎對這支隊伍的行程了如指掌。
涼州……神秘商人……對行程了如指掌……
李毅眼中寒光閃爍。看來,涼州的李幼良,或者他身邊的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動向,並且……不太歡迎自己啊。這還沒到涼州,就先送上一份“大禮”。
“處理幹淨,不要留下痕跡。”李毅冷冷吩咐,翻身上馬,“此地不宜久留,繼續趕路!今日務必穿過這片山區!”
隊伍再次啟程,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幾分。經過峽穀一戰,雖是小勝,卻讓所有人都徹底打起了精神,也讓他們更加清晰地意識到,此番涼州之行,絕不可能平靜。
李毅策馬奔馳在隊伍最前方,寒風吹拂著他冷峻的麵容。他心中非但沒有懼意,反而燃起了更盛的鬥誌。
李幼良,你越是不想讓我去,我便越要去看看,你這涼州都督府,到底藏著怎樣的鬼蜮魍魎!這趟渾水,我李毅蹚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