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用投資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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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婧在公寓主臥的那一夜,汪楠幾乎無眠。一牆之隔,呼吸可聞,那種被侵入、被凝視的窒息感,比任何物理監控都更強烈。他躺在床上,身體僵硬,耳朵卻捕捉著隔壁最細微的聲響——衣帽間門開的輕響,浴室隱約的水流,甚至……一片寂靜。他無從知曉葉婧是否真的休息了,還是在黑暗中,思考著下一步的安排。
    直到淩晨,窗外天際泛起魚肚白,他才在極度疲憊中昏沉睡去。似乎隻過了片刻,便被生物鍾和長久以來的緊繃感強行喚醒。早上七點,他掙紮著起身,走到客廳。主臥的門依舊緊閉,悄無聲息。管家送來的早餐已經靜靜擺在餐桌上,依舊是營養均衡的搭配,但旁邊附著的今日行程便簽,字跡換成了王助理的,內容簡潔,隻提到了上午的項目會議。
    沒有葉婧的額外指示,也沒有她是否已經離開的說明。這種不確定,讓汪楠的心依舊懸著。他快速洗漱,換上了便簽上指定的服裝——一套相對不那麽正式的深灰色羊絨混紡西裝,沒有打領帶。鏡子裏的人,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但眼神深處,除了疲憊,還沉澱了一絲被逼到極限後的、冰冷的清醒。
    他安靜地吃完早餐,沒有去打擾主臥。直到準備出門時,主臥的門才從裏麵打開。
    葉婧已經穿戴整齊,依舊是那身利落的商務裝束,長發一絲不苟地挽起,臉上化了淡妝,遮住了旅途的疲憊,恢複了平日那個無懈可擊的葉總形象。她手裏拿著一個輕薄的文件袋,目光平靜地掃過正在玄關穿鞋的汪楠。
    “醒了?”她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情緒,仿佛昨晚同處一室隻是最平常不過的事。
    “葉總早。”汪楠停下動作,站直身體。
    “嗯。”葉婧走到門口,與他並肩站立,等待電梯,“昨晚休息得怎麽樣?”
    這個問題讓汪楠心頭一凜。他斟酌了一下,謹慎地回答:“還好。葉總您呢?時差調整過來了嗎?”
    “我習慣了。”葉婧淡淡地說,沒有看他。電梯門打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人,以及電梯運行的輕微噪音。空氣裏彌漫著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混合著一絲極淡的、屬於高級酒店的沐浴露氣息。
    “今天上午的會,你重點聽一下法務部關於對賭協議條款的修訂意見。”葉婧忽然開口,目光看著前方不斷變化的樓層數字,“張盛達可能會在這個點上反複。我們需要提前預判他所有的顧慮,準備好應對方案。下午,你跟我去趟開發區,見一下主管科技的陳副主任,有些政策細節需要當麵敲定。”
    “好的,葉總。”汪楠應下。這些工作安排都在預期之中。
    電梯抵達車庫。葉婧的司機和王助理已經等候在車旁。葉婧走向她的勞斯萊斯,在拉開車門前,腳步頓了一下,側過頭,對汪楠說了一句:“對了,你關於‘新銳材料’股東結構的簡報,周明遠給我看過了。分析得不錯。繼續跟進,有新的發現,直接向我匯報。”
    說完,她便坐進車裏,車窗升起,車子無聲地滑出車位,駛離。
    汪楠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地庫出口的光亮中,心髒還在為剛才那句話而微微加速。葉婧特意提到了“新銳材料”,而且用了“分析得不錯”、“直接向我匯報”這樣的措辭。這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更直接的納入掌控。她似乎對他在這方麵的“興趣”和“能力”給予了關注,甚至可能有所期待。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意味著他私下的“地下研究”有了一個看似正當的出口,還是意味著他這簇微弱的“獨立火苗”,即將被納入葉婧的規劃,成為她棋盤上另一枚更具功能性的棋子?
    他不知道。但有一點是確定的:葉婧的注意力,已經更明確地落在了“新銳材料”和他身上。他必須更加小心。
    接下來的幾天,汪楠感覺自己像在走鋼絲。白天,他全力以赴投入“盛達”並購案的最終籌備,跟著葉婧和周明遠參加各種高層會議、政府拜訪、專家谘詢,精神高度緊張。晚上,他回到那個葉婧可能隨時“駕臨”的公寓,在完成可能的“反思”閱讀或臨時任務後,才能擠出一點點時間,用那台舊手機,繼續他隱秘的“投資研究”。
    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對“新銳材料”的“價值挖掘”中,而不僅僅是股價波動。他動用自己在公司的權限,甚至私下通過一些金融圈邊緣的人脈,收集關於其核心技術專利的評估報告、研發團隊核心人員的背景和論文、主要客戶的采購數據和反饋。他還嚐試著建立了一個簡單的財務模型,結合行業增長率和潛在的協同效應,推算“新銳材料”在“盛達”被葉氏成功並購後的可能估值區間。
    這個過程艱辛而孤獨,但每一點新的發現,每一次模型的修正,都給他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這與他為“盛達”項目所做的分析不同,那是為葉氏、為葉婧工作,成果屬於集體,榮耀歸於上司。而這份關於“新銳材料”的研究,無論其最初的動機多麽不純,至少在過程中,他的思考、他的判斷、他得出的結論,在那一刻,是完全屬於“汪楠”自己的。這種純粹的智力勞動帶來的掌控感,微弱地對抗著白天被全麵掌控的窒息。
    他的海外賬戶,依舊持有那五十萬元市值的“新銳材料”股票。股價在經曆了之前的異動後,進入了窄幅震蕩,他的賬麵盈虧也隨之波動,但他並不在意。他的目標,已經悄然從短期的投機獲利,轉向了驗證自己的“價值判斷”是否正確。他渴望證明,自己不僅能做好葉婧交代的分析,更能獨立發現價值,做出有遠見的投資決策——哪怕這決策目前隻存在於一個無人知曉的隱秘賬戶裏。
    機會,在一個周四的傍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那天下午,他陪同葉婧參加一個半官方的產學研沙龍,與會者大多是高校學者、科研院所負責人和部分科技企業代表。沙龍的氛圍相對輕鬆,旨在促進交流。葉婧在這種場合遊刃有餘,與幾位院士和司長談笑風生。汪楠則安靜地跟在稍後,負責記錄要點和適時補充一些技術細節。
    茶歇期間,汪楠獨自在點心台邊挑選水果,忽然聽到旁邊兩個中年學者的低聲交談,提到了“複合陶瓷基板”和“高溫穩定性”等關鍵詞——這正是“新銳材料”核心專利涉及的技術領域!他心中一動,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了一些。
    隻聽其中一位戴著眼鏡、學者氣濃厚的中年人抱怨道:“……我們那個項目,卡在材料上了。國內能做高性能複合陶瓷基板的就那麽兩三家,‘新材’那邊價格咬得死,交貨期還長。‘新銳’倒是有技術,樣品性能也不錯,但就是產能和品控一直上不去,聽說內部管理有點問題,不敢大規模用他們的。”
    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學者點頭:“‘新銳’的劉博士是我學生,技術沒得說,就是書生辦企業,搞不定生產和銷售。上次聽說他們想擴產,融資好像也不太順利,股東有分歧。可惜了那攤子技術。”
    汪楠的心髒猛地一跳!這是來自一線研發人員的、最真實的市場反饋!印證了他之前關於“新銳材料”“技術強、管理弱、融資難”的判斷!而且,聽他們的意思,“新銳”在細分領域的技術實力甚至可能優於目前市場份額更大的競爭對手“新材”,隻是受限於產能和管理,無法兌現價值。
    他強壓住激動,記住這兩位學者的外貌特征,並暗暗記下了“劉博士”這個關鍵人名。沙龍結束後,他立刻通過公司內網和行業數據庫,搜索關於“新銳材料”創始人兼CTO劉博士的信息。資料顯示,劉博士是國內該領域的頂尖專家,發表過多篇高水平論文,但關於其管理能力和公司內部情況,公開信息極少。
    這個偶然獲得的信息片段,像一塊關鍵的拚圖,讓汪楠對“新銳材料”的價值和困境有了更立體、也更確信的認識。他連夜整理了一份新的分析簡報,不僅更新了財務數據和股東信息,更重要的是,加入了從沙龍上獲得的、關於其技術市場認可度、競爭地位以及內部管理短板的“一線情報”,並據此調整了自己私下建立的估值模型,將“管理改善”和“產能突破”設為關鍵變量,推演了在葉氏介入賦能後,其價值可能發生的躍升。
    這份簡報,比他之前提交給周明遠的更加深入,也更具“洞察力”。他知道,如果以“工作”名義提交,可能會過於突出,甚至引來對消息來源的追問。但他又迫切希望這份凝聚了他心血和獨立判斷的成果,能夠被看見,被驗證——哪怕隻是以某種曲折的方式。
    第二天上午,在向葉婧匯報“盛達”項目另一個技術細節時,他看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葉總,關於‘新銳材料’,我最近又補充了一些市場一線的反饋信息,對其技術競爭力和當前瓶頸有了更具體的認識。簡報我更新了,您如果有空可以看看。”
    葉婧正在批閱文件,聞言抬起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點了點頭:“發我郵箱。”
    “是。”汪楠應下,退出了辦公室。
    發送郵件時,他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不知道葉婧會如何看待這份明顯超出常規工作範疇、甚至帶著點“越位”嫌疑的報告。是欣賞他的主動和深入,還是質疑他過於關注這家“小公司”的動機?
    等待是煎熬的。一整天,葉婧都沒有任何回複。直到晚上八點多,汪楠正在公寓裏對著電腦,心神不寧地處理一些收尾工作,手機震動,是葉婧的加密信息。
    隻有一句話,卻讓汪楠瞬間屏住了呼吸:
    “明天下午三點,跟我去趟‘新銳材料’。”
    不是疑問,不是商量,是直接的指令。而且,是親自去!這意味著,他提交的那份簡報,不僅引起了葉婧的注意,還促使她決定親自下場考察!他的分析,他的判斷,成功地影響了這位決策者的行動!
    一股混雜著巨大成就感、驗證後的興奮以及更深層次不安的熱流,猛地衝上汪楠頭頂。他成功了!至少在“用投資證明自己”這條隱秘戰線上,他邁出了關鍵的一步,讓葉婧看到了他獨立發現和判斷價值的能力!
    但緊接著,寒意隨之而來。葉婧親自去“新銳材料”,目的絕不僅僅是“看看”。這很可能意味著,葉氏對這家公司的興趣,已經從“潛在供應鏈整合目標”,上升到了更實質性的層麵。而他的“獨立研究”和“價值發現”,恰恰為葉婧提供了切入的理由和依據。
    他這簇試圖證明“獨立”的火苗,在照亮自己價值的同時,似乎也無可避免地,將他更深地卷入了葉婧主導的資本棋局之中。他用投資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但這證明的結果,卻是將自己更牢固地綁在了葉婧的戰車上。
    他看著屏幕上“新銳材料”的K線圖,那微微上揚的曲線,此刻在他眼中,既像通往證明自我的階梯,也像一道將他引向更複雜深淵的幽光。
    明天,他將以“葉婧身邊人”的身份,踏進那家他研究了無數個日夜的公司。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被操控的棋子,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成了推動棋局的人——盡管,推動的力道和方向,依然牢牢掌握在執棋者的手中。
    用投資證明自己?或許他證明了。但這證明帶來的,究竟是更大的自主,還是更精巧的牢籠?他無從知曉,隻能踏上明天下午三點的行程,去親自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