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臨。”
    他也報上自己的名字。
    隻是，這簡單的四個字。
    落在神代雪音耳中，卻仿佛穿越了兩百年的時光洪流，與記憶深處少年的自我介紹，重疊在一起。
    “江臨……”
    僅僅是囁嚅般，輕聲重複這兩個字。
    神代雪音便覺得，心髒漏跳了一拍。
    悸動感，悄然蔓延。
    這種感覺....
    如此熟悉。
    ……兩百年前，自己還隻是悄悄暗戀著他。
    那時，她會偷偷將繡有他名字的禦守，與自己的那枚，並排放在神龕前。
    隻是單單瞧著兩個小小的福袋挨在一起....
    她心裏，便會泛起點滴悸動。
    ——仿佛，靠在一起的並非織物，而是兩個人。
    如今。
    於現實中，於他麵前。
    不過再次念出這個名字，竟喚醒了同樣的歡喜。
    整整兩百年。
    悔恨與自我憎惡下，她每次想起“江臨”二字，心口便刺痛不已。
    真是……
    好久，好久...
    好久沒能似這般，帶著怯怯的歡喜，再次念出你的名字了。
    真好。
    你忘了我。
    我們……還有機會，破鏡重圓。
    “這個名字，”
    神代雪音抬起眼簾，漾開一抹笑意，“很、很好聽。”
    ……你這小巫女，是存心要美死誰嗎？
    江臨又挪開了視線，隻不過，這次不是演的。
    ....是被對方純粹的美，晃了心神。
    自己喜歡神代雪音嗎？
    且不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魔女》，是一部全息遊戲。
    自己的每一個存檔，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往事。
    要是江臨硬著嘴皮，說：
    ：江某對這種，和自己有過深刻過往的美少女一點心動都沒有！
    那是裝大尾巴狼。
    就好似那些二次元遊戲。
    對於一個版本的角色，你很喜歡她，不假。
    一段時間後，遊戲又推出了一個新角色——你也很喜歡她，這也是真的。
    但....
    那是遊戲啊。
    他江某人，大抵是無法返回現實世界了。
    既然如此...
    這份情感，又該置於哪個位置？
    無論是洛薇雅，還是神代雪音...
    對於後來者而言。
    這份愛意，注定是不公的。
    “……神代小姐過獎了。”
    內心百轉千回，最終化為一句客套。
    江臨暫時壓下紛亂的思緒，繼續扮演自己的角色。
    這句話之後，場麵再度陷入沉默。
    此刻，包廂內，雖然依舊清涼，卻也注入了一絲暖意，如冰雪初融。
    所謂「暖雪」，大抵便是這種感覺吧。
    兩人相對而立，近在咫尺，誰也沒有再開口。
    扮演「純情小生」的江臨，按理不該主動尋找話題
    ——羞澀的少年，在麵對美麗的陌生少女時，通常會緊張得詞窮。
    而神代雪音……
    她在忍耐。
    用盡身為「魔女」的克製力。
    忍耐著，不要淚水決堤；
    忍耐著，不要一下子撲進這個朝思暮想的懷抱裏。
    終於，還是神代雪音打破了煎熬的沉默。
    巫女小姐盡力讓自己顯得端莊而優雅，仿佛，這真的隻是一次偶然的邂逅。
    她將手探入寬大的袖口，小心翼翼，取出兩枚禦守。
    瞧其模樣，似是上了些年頭了。
    ...江臨認得這禦守。
    那，也是有些渺遠的記憶了....
    .....
    ‘臨君，禦守的種類有上百種哦；你要不要猜猜看，我給你繡的，是哪一種？’
    ‘猜對了有獎勵嗎？’
    ‘……不許貪得無厭！禦守本身就是最好的獎勵了！’
    ‘那我猜是「戀愛守」？’
    ‘....錯啦！’
    ‘欸？’
    ‘忘了嗎？禦守的靈力有效期隻有一年，需要每年更換；如果每年都送你「戀愛守」……總感覺，不太吉利。’
    ‘那這是哪種禦守呢？’
    ‘想問出答案的話……要親我一下才行哦。’
    .....
    當時的自己，沒有吻下去。
    彼時。
    身為玩家的他，思維是功利的，講求的是攻略績效。
    他記得，自己當初想的是....
    「神代雪音會提出這種親密要求，說明好感度已經刷滿，可以收尾了。」
    既然如此。
    那麽，就沒必要繼續溫存，開始養成魔女吧。
    於是，江臨開始扮演壞人。
    所以。
    那枚禦守，到底是什麽種類？
    問題的答案，連同被他刻意掐斷的情愫，一起埋葬在了兩百年前的雪地。
    時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
    好奇心湧上心頭。
    江臨一時有些忘了維持「陌生人」的身份。
    他目光落在禦守上，脫口問道：
    “……好別致的禦守，
    “看樣式，似乎有些年頭了，
    “過了這麽久，它……還有靈力嗎？具體是哪種禦守？”
    哪一種禦守？
    聞言。
    神代雪音的耳根染上緋紅，一如雪地中綻放的紅梅。
    她似乎沒敢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少女眼神飄向窗外，望著紛飛的雪，像是在夢囈：
    “……有些事物的力量，是可以超越時間的，
    “一年又一年的光陰流轉，不僅不會消磨它，反而會在歲月的浸潤下，
    “……讓它蘊含的祈願，變得越發醇厚，越發深刻。”
    江臨：.....
    不愧是巫女啊，謎語人專家。
    這種拐彎抹角的表達，讓你想追問都無從下手。
    卻聽。
    神代雪音稍稍平複呼吸，聲音輕柔：“最近....
    “我聽說，不久之後，會有非常罕見、非常壯觀的流星雨，
    她刻意避開「會冬山」幾字：
    “最佳的觀測位置，
    “好像……就在淩雲山對麵的那座側峰上。”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枚禦守，雙手捧著，遞到江臨麵前。
    少女抬起淡金色的眼眸，小心翼翼：
    “能……
    “能和我一起，去看嗎？”
    當然。
    不能。
    這個邀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
    江臨早已答應洛薇雅，要陪她去看那場流星雨。
    若是再應下神代雪音……
    他又不是什麽時間管理大師。
    流星雨也不可能持續一整夜，讓他能趕兩個場子。
    拒絕的話，眼看就要衝口而出。
    可是，目光觸及少女盛滿星光般的眼神時。
    江臨的言辭，又卡在了喉嚨裏。
    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算是，心疼？
    這種情緒，與他對洛薇雅的愧疚，底色是相似的。
    ——折磨你整整兩百年的心魔，是我為了達成遊戲評分，所刻意編造的劇本。
    自己是編劇。
    她們，卻從來不是演員。
    ……該怎麽婉拒，才不會傷到她？
    或者說，婉拒之後，又能用什麽方式，稍稍補償這份期待？
    江臨沉默著，陷入兩難的境地。
    他下意識伸出手，接過少女遞來的禦守。
    禦守布料柔軟，繡工精美，上麵繡著雪山與神社的圖案。
    正麵，以娟秀的字跡繡著「りん君」；
    翻轉過來，背麵則繡著「契り」二字。
    ……這是，什麽意思？
    《魔女》本就融合了多國文化，出現其他語言的文字並不奇怪。
    但奈何江某人....實在看不懂啊。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相對無言時。
    雅間外，走廊上。
    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串歡快清脆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元氣滿滿的少女嗓音，便傳了過來：
    “——師傅！師傅！
    “我左思右想，好像，老爸沒說不準我來蹭飯！”
    聲音迅速逼近門口，帶著雀躍：
    “嘻嘻！
    “俺小雲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