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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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歌兒老實回答,睫羽輕顫,唯恐自己又做何,惹他警告,整個人全然沒了見別人時的坦然,倒像是淘氣的孩子見了長輩,隻剩無措。
    “那便走吧。”
    話落,裴雲錦向前邁步,她這才發現男人身後還跟著那日給她送傘的少年景禾。
    “哦。”她下意識應了聲,跟著走了幾步又忽地愣住,猛然反應過來,跟她有約的不是裴霄嗎?怎的是裴雲錦來了?
    她錯愕地抬頭,喚住男人行之身前背影:“伯父,裴霄呢?不是他同我…”
    話未說完,男人倏然止步,回身看她,兩人視線驀地撞到,薑歌兒瞬間啞然。
    裴雲錦逆著光,神色被遮在陰影裏看不真切,顯得沉悶,尤其視線落在她臉上時,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壓,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他差事纏身,托我來。”
    頓了頓,他視線落在薑歌兒怔愣的眼瞼上,語調依舊平淡:“怎麽,我不配替他陪你走這一遭?”
    “侄兒不敢,伯父能來,歌兒自然歡喜。”
    她本能地再次垂頭,姿態愈發恭敬,卻聽那聲音忽地從頭頂傳來。
    “是嗎?既然歡喜,為何見我總垂著頭?”
    “難不成…你在怕我?”
    即便薑歌兒每次見他時都萬般小心,可依舊被男人一語戳中了心底心思。
    她怎能不怕?如今他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更是她該尊稱為“伯父”的長輩。
    外加他不苟言笑,眼神銳利通透,似能洞穿人心。
    這般人物,就是那尋常兒郎見了都要發怵幾分,更何況她一屆孤女?
    薑歌兒身子微僵,唇齒下咬,眼底懊惱閃過,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裴雲錦眉頭皺起,思極她待旁人時笑意晏晏,唯獨對自己卻萬般小心謹慎,莫名的煩躁倏地竄上心間,躁得他心口悶悶的。
    好在這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還未抓住便被自己壓了下去,未留下半點痕跡。
    男人歎了口氣,麵色恢複如常,瞥了眼身前局促的人兒,終是鬆了口:“罷了,走吧。”
    他轉身踏步向府外停著的玄黑色馬車而去。
    薑歌兒微愣,猶豫了片刻,跟在男人身後,一同登上馬車。
    站在門廊下的景禾,將一切瞧在眼裏,心下疑惑,自家爺何時對外人這麽上心了?
    先前裴少爺來求主子替他去時,主子隻稍稍思索片刻,未少爺的理由說完便應下了。
    若不是主子素來冷心冷情,他都要以為,自家爺這是看上薑姑娘了。
    馬車踏著青苔,發出沉悶的響聲。
    車廂內,一片靜謐,薑歌兒端坐在角落,脊背繃直,未有絲毫懈怠,隻敢用餘光偷偷打量窗外。
    風卷起簾子一角,恰巧讓她瞧見,山莊門前,裴蕭正站在那裏,整個人悠然自得,哪有半分“被差事纏身”的緊迫感。
    原來所謂的“差事纏身”,不過是不願見她的借口罷了。
    她驀地想起,他晨時冷淡態度,心跟著緊了緊。
    本就想退婚的念頭燒得更旺了,可如今她還在避暑山莊,入裴府躲避之事尚未全然敲定。
    婚事未到解除的時機。
    需得等等,再細細謀劃…
    ……
    馬車行至揚州城外偏僻的山坡前。
    兩人下了馬車,沿著蜿蜒小路上了土坡後,便是薑府的墓地,葬著的除去薑歌兒父母外,還有薑家曆代家主。
    這也算是薑府隕落後父母留給她唯一念想了。
    由於山路狹窄,馬車難行,柳春和景禾便被留在了山下候著。
    薑歌兒與裴雲錦步行前進,行至一座高高的土堆才停下腳步。
    這座墳塚未立石碑,隻有一抔黃土,以及墳前半人高的荒草,與別家墳塚相比顯得格外淒涼。
    幾日前還說要回來修葺一番,今兒個竟真的回來了。
    薑歌兒眼柔了下來,指尖撫過冰冷的黃土,眼底浮現思念:“爹,娘,歌兒來看你們了。”
    話落她起身,默默拔起了墳前的荒草。
    裴雲錦站立一旁,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本以為她會哭訴衷腸,退避的步伐都已邁開,卻未料到她隻是安靜地拔草,細細思索,如今她也才剛剛及笄不久,家中便降此大禍…
    他眸光微動,心下不由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男人沉默片刻,忽地彎腰,手指虛搭在她腕間:“我來吧。”
    然,薑歌兒卻下意識避開了:“不勞煩伯父。”
    眼前男人如今是九五之尊椅重的權臣,跺一跺腳便能決定他人生死之人,哪能做這等粗鄙之事。
    裴雲錦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背在身後的一隻手蜷了下,執拗的不肯答應。
    無奈,薑歌兒隻好指了指墳塚另一側:“那伯父便幫歌兒收拾那處吧。”
    隨著天色漸暗,兩人身上各自沾了不少泥土,身上華貴的衣袂也變得皺皺巴巴,倒是多了幾分煙火氣。
    尤其是裴雲錦,身上威嚴都淡了不少。
    “轟隆——”
    天空忽地巨響,雷緊跟著炸亮,薑歌兒猛地反應過來,這怕不是要下雨了。
    她小跑裴雲錦身前:“伯父…”
    話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劈裏啪啦掉了下來,那句“伯父,我知在哪避雨”的話被遮蓋了過去。
    情況緊急,若不想成那落湯雞,隻得快些避一避才是。
    薑歌兒一把拽住男人手腕,在裴雲錦略微訝然的神色裏,拉著他往不遠處小亭子裏跑。
    手腕間溫熱的觸感,眸子深了幾分。
    並未注意到暗處一雙眼正悄悄盯著他們…
    奔入亭中,薑歌兒才驚覺不妥,忙鬆開了握著他腕間的手,慌亂地背過手去。
    耳尖悄然泛紅。
    相較於薑歌兒的慌張,裴雲錦到坦然許多,羞得她不好再提那逾矩之事。
    就當沒發生過去罷。
    剛入夏的風還沒特別暖和,依舊帶著絲涼意。
    薑歌兒今日穿得單薄,肩膀上被雨水澆透了些。
    風驟然吹起時,冷得她不由搓了搓手臂。
    望著她單薄的身形,裴雲錦驀地想到,薑家落敗時,她孜然一身,是否也如今日這般,在冷風中瑟縮著,孤身葬父母,處理薑家後事。
    念頭一起,便如那潮水般翻湧而出,男人喉結滾動,眼睫微垂,掩去眸底憐惜,指尖無意識摩挲上外衫玉扣…
    薑歌兒正發愁二人怎麽才能回去時,肩頭忽地感到暖意,她驚愕抬頭。
    隻見裴雲錦抬手把外衫輕披在她肩頭。
    她一愣:“伯父?”
    一聲伯父叫他霎時回了神,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心底說不清道不明情緒驟然劃過。
    他眉頭蹙起,下意識把這點異樣歸於長輩對小輩的照拂,嗓音低沉道:“披著吧,你年紀尚小莫要染了風寒。”
    說罷,他為她攏了攏外衫,淡淡檀香在她鼻間縈繞,薑歌兒眉眼彎彎:“勞煩伯父掛心。”
    她也並未多想,也隻當是長輩尋常的體恤。
    許是兩人一同拔過草的緣故,薑歌兒對他的那份深埋心底的畏懼,竟淡了幾分,膽子也隨之大了,都敢抬眼瞧他。
    裴雲錦自然也察覺到這份變化,嘴角勾起抹淺淡笑意,隻是那笑轉瞬即逝。
    望著亭外烏雲,聽著耳邊雨滴,他竟覺得如此這般也並不討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