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渡運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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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團就要來了。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她是拖著“年貨”來的。
    風雪夜裏的國道,像一條凍僵的黑蛇,蜿蜒在深山老林邊上。
    團團趴在路邊的枯草溝裏,小小的身子幾乎和背後的雪地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大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嚇人。
    她身上裹著那條破麻袋,裏麵卻不再空蕩蕩,而是塞滿了幹草,這是她給自己做的“棉襖”。
    在她身後,那個曾經凶神惡煞的刀疤臉,此刻被五花大綁,像個死豬一樣躺在雪窩子裏。
    團團喘著粗氣,嘴裏呼出的白煙一出來就被風吹散了。
    她太累了。
    四歲的身體,拖著一個快兩百斤的壯漢,走了整整十裏山路。
    腳上的那雙破布鞋早就磨沒了底,腳趾頭凍成了紫紅色,有些地方裂開了口子,血流出來,又瞬間凍住。
    疼嗎?
    團團不知道。
    她隻知道,不能停。
    媽媽說過,停下來就會睡著,睡著了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轟隆隆——”
    遠處傳來了沉悶的震動聲,兩束刺眼的燈光刺破了風雪。
    是一輛拉煤的大貨車。
    這種車在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國道上很常見,像一頭噴著黑煙的鋼鐵怪獸。
    團團眼睛一亮。
    她記得村裏的老人說過,這種大車是往北邊去的,去那個有紅星星的大城市。
    車子開得很慢,因為路麵結了冰。
    司機大概是累了,或者是尿急,車子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嗤”的一聲停了下來。
    司機跳下車,跑到路邊的樹林裏去方便。
    機會!
    團團猛地從雪窩裏躥出來。
    她沒有先跑,而是轉身抓起捆著刀疤臉的草繩。
    “起!”
    小團子低吼一聲,那原本隻有成年人才有的爆發力,在她細若蘆柴棒的手臂上炸開。
    兩百斤的刀疤臉被她在雪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她必須快。
    那個司機叔叔很快就會回來。
    團團拖著刀疤臉來到了車尾。
    這是一輛敞篷的運煤車,車鬥很高,對四歲的團團來說,簡直就是一麵城牆。
    怎麽上去?
    團團急得額頭上冒出了汗。
    她四處張望,看到路邊堆著幾根修路剩下的枕木。
    她跑過去,搬起一根枕木,斜搭在車尾的保險杠上。
    然後,她把草繩的一頭拴在自己的腰上,像隻靈巧的小猴子一樣,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滿是煤渣的車鬥。
    車鬥裏裝滿了黑漆漆的煤炭,像連綿的小山。
    團團站在煤堆頂上,小臉黑乎乎的,隻有牙齒是白的。
    她轉過身,雙手死死拽住腰上的草繩,腳後跟蹬進煤堆裏借力。
    “上來……給我上來!”
    團團咬著牙,小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繩子崩得筆直,發出“咯吱咯吱”的斷裂聲。
    地上的刀疤臉被一點點拽離地麵,順著那根枕木往上滑。
    如果是普通孩子,別說拽人了,自己能爬上來都是奇跡。
    但團團不一樣。
    她是龍牙的種。
    她的骨子裏流淌著那個男人的血,那是永遠不服輸、永遠能創造奇跡的血。
    “砰!”
    刀疤臉終於被拽上了車鬥,重重地摔在煤堆裏,激起一片黑色的粉塵。
    團團一屁股坐在煤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感覺肺都要炸了。
    就在這時,司機提著褲子從樹林裏跑了出來,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爬上駕駛室。
    “哐當”一聲,車門關上。
    發動機轟鳴,車身猛地一震。
    團團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用那條破麻袋蓋住刀疤臉,然後自己鑽進了旁邊的煤堆裏,把自己埋得隻剩下一個小腦袋。
    車子開動了。
    冷風像刀子一樣從車鬥上方刮過,卷起煤灰,打在臉上生疼。
    團團縮在煤堆裏,卻覺得這裏比牛棚暖和多了。
    至少,這裏沒有打罵,沒有搶食的野狗。
    她伸出凍僵的小手,摸了摸身邊的刀疤臉。
    這個壞人現在是熱的。
    團團想了想,像隻小貓一樣,蜷縮在刀疤臉的身邊,借著這個“人肉暖爐”取暖。
    她不恨這個壞人嗎?
    恨。
    但她更想活下去。
    隻有活下去,才能見到那七個爸爸。
    車子顛簸得厲害,團團的腦袋一次次撞在硬邦邦的煤塊上,但她一聲不吭。
    意識開始模糊。
    她太困了,三天沒怎麽睡覺,隻吃了一隻生兔子。
    在搖搖晃晃的黑暗中,團團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有風雪,沒有寒冷。
    隻有暖洋洋的太陽,曬得人骨頭都酥了。
    她看到七個高大的身影,雖然看不清臉,但他們身上的軍裝綠得發亮,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顏色。
    一個很高很高的叔叔把她舉了起來,舉得比樹還要高。
    “團團,飛咯!”
    叔叔的聲音好聽極了,像低音炮一樣震得她耳朵癢癢的。
    另一個叔叔往她嘴裏塞了一顆糖。
    好甜啊。
    那是大白兔奶糖的味道,她在村長家的小孫子手裏見過,連糖紙都聞著香。
    “爸爸……”
    團團在夢裏笑出了聲,口水流了出來,把嘴邊的煤灰衝出了一道白印子。
    “團團不吃苦了,團團有糖吃了……”
    她的小手在夢裏揮舞著,似乎抓住了什麽。
    那是刀疤臉的衣領。
    在這個冰冷刺骨的運煤車上,在這個充滿了肮髒和黑暗的角落裏,一個四歲的孩子,抱著一個想賣掉她的人販子,做著這輩子最甜的夢。
    車輪滾滾,碾碎了風雪,向著那個紅色的方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