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邸的花園，在夜色中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假山怪石投下幢幢黑影，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掩蓋了沈清弦微不可聞的腳步聲，也放大了她胸腔內如擂鼓般的心跳。她緊貼著冰涼的假山石壁，如同壁虎般蟄伏，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不遠處那兩個交錯而過的巡邏侍衛的背影。
    圖紙上的信息精準得可怕。侍衛巡邏的路線、間隔，甚至他們目光掃視的死角，都與圖上標注分毫不差。這絕非尋常探子所能獲知，蕭執在三皇子府內的滲透，恐怕比她想象的更深。
    待侍衛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沈清弦不再猶豫，身形如電，從假山後閃出，幾個起落便穿過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圃，悄無聲息地貼近了花園邊緣一座獨立的院落。
    院門緊閉，上方懸著一方匾額，在朦朧的月色下，隱約可見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墨韻齋。
    就是這裏！
    相較於府中其他地方的燈火零星，墨韻齋周圍顯得格外幽暗寂靜，仿佛被主人刻意遺忘。但這寂靜之下，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森嚴。沈清弦能感覺到，暗處至少有不下三道若有若無的氣息鎖定著這座書齋。明哨易躲，暗樁難防。
    她屏住呼吸，將身體融入牆根的陰影裏，如同石化了一般，連呼吸都放緩到了極致。她在等待，等待圖紙上標注的、暗樁視線交替的那一瞬空隙。
    時間在極度緊張中緩慢流逝。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貓叫，幾乎是同時，沈清弦敏銳地捕捉到，鎖定在書齋正門方向的那道氣息，幾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似乎被那貓叫吸引了刹那的注意力！
    就是現在！
    她動了！沒有奔向正門，而是如同鬼魅般繞到書齋側麵一扇不起眼的、用於通風換氣的支摘窗下。根據圖紙標注，這裏是守衛相對薄弱之處。
    她迅速從工具囊袋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鋼針，探入窗欞的縫隙。指尖感受著內部機括細微的震動，前世跟著老嬤嬤學的那點皮毛在此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不過兩三息的時間，“哢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窗閂被撥開！
    她輕輕推開一條縫隙，身形一縮，便如同泥鰍般滑了進去，反手又將窗戶無聲合攏。
    書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漫著陳年墨錠、書卷以及一種……極其淡薄的、若有若無的異樣甜腥氣！
    這氣味……沈清弦的心髒猛地一縮！與那“赤焰閻羅”碎片上的味道，何其相似！隻是更加微弱，仿佛被什麽東西長久地掩蓋著。
    她不敢點燃那特製蠟燭，隻能憑借著窗外透進的極其微弱的月光，勉強辨認著室內的輪廓。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書房，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籍卷宗。中間是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麵擺放著文房四寶，井然有序。
    時間緊迫！她必須盡快找到想要的東西！
    她的目光首先鎖定了那張書案。快步上前，手指極其輕柔而迅速地翻動著上麵的公文、信函。大多是些尋常的政務文書、往來拜帖，並無異常。
    難道在書架上？這浩如煙海的書籍，要找到何時？
    沈清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王伯暗示關鍵在此，必然有其道理。如此重要的東西，三皇子絕不會隨意放置。定然有暗格或者密室！
    她的手指如同梳子般，細細撫過書案桌麵、邊緣，敲擊著聽聲辨位。沒有異常。她又將目光投向書架，尤其是那些看似與其他書籍無異，但擺放位置或許有些突兀，或者書脊顏色、新舊程度略有差異的卷冊。
    就在她檢查到靠裏側一個書架的中層時，指尖觸碰到一本《西域風物誌》的書脊，感覺似乎比旁邊的書籍要略微突出一點點，而且入手的感覺……不是紙張的柔軟，反而帶著一絲金屬的冰涼！
    有蹊蹺！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本書往外抽，果然，書籍紋絲不動！它根本就是固定在書架上的偽裝！她用力向旁邊一推，那本書連同後麵一塊尺許見方的木板，竟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那異樣甜腥和陳腐氣味的冷風，從洞中撲麵而來！
    暗格！
    沈清弦心中狂喜，毫不猶豫，立刻側身鑽了進去。
    暗格內空間不大，僅能容一人站立。她終於敢取出那截特製蠟燭，用火折子點燃。昏黃的光暈亮起，照亮了這方狹小的空間。
    暗格內沒有書架，隻在正中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鐵皮櫃子，櫃門上掛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銅鎖。
    就是它了！
    沈清弦壓下激動，取出撬鎖的工具，湊到鎖眼前。然而，就在她的鋼針即將探入鎖眼的瞬間，一種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如同冰水般驟然澆遍全身！
    不對！太順利了！從潛入府邸，到找到暗格，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以三皇子的心機，如此重要的地方，怎麽可能隻有外麵那點守衛？這鎖……這鐵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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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收回手，燭光下，仔細審視那把銅鎖。鎖身光滑，鎖眼周圍卻隱隱有一些極其細微的、幾乎與銅色融為一體的粉末痕跡！若非她目力極佳且心存警惕，絕難發現！
    是毒！觸發式的劇毒！一旦強行撬鎖，毒粉便會瞬間激發！
    好陰毒的手段！
    沈清弦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不敢再碰那鎖，目光轉向鐵櫃本身。櫃體嚴絲合縫，似乎渾然一體。
    難道要空手而歸？
    不！絕不能！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暗格四壁，忽然，在靠近角落的地麵上，發現了一塊與周圍略有色差、邊緣似乎有些許磨損的石磚。
    她蹲下身，用手指輕輕叩擊。
    “咚咚……”聲音略顯空泛！
    下麵是空的！
    她嚐試著撬動那塊石磚，石磚應手而起！下麵赫然是一個更小的、隻能稱之為“洞”的空間，裏麵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的木匣！
    沒有鎖，沒有機關！
    沈清弦的心跳幾乎要衝破胸膛！她迅速將木匣取出，打開油布。
    木匣裏沒有書信，沒有卷宗，隻有幾塊大小不一、顏色暗沉的……皮革碎片？以及一小撮用透明琉璃瓶裝著的、色澤暗紅的詭異粉末！
    那皮革碎片上，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製著與她懷中鐵牌上字符風格相近、卻又更加繁複古老的圖案！而那股縈繞不散的甜腥氣，正是從那琉璃瓶中的粉末散發出來的！
    這是……“赤焰閻羅”的原始配方？！還是其煉製過程中關鍵物質的樣本？！這些皮革碎片，是記錄其來源或使用方法的古老載體？！
    雖然與她預想的父親冤案直接證據不同，但這些東西，無疑是直指“赤焰閻羅”核心的鐵證！足以證明三皇子與這西域秘毒有著脫不開的幹係！
    就在她準備將木匣重新包好帶走時，書齋外，毫無預兆地，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侍衛低沉的嗬斥聲：
    “什麽人？！站住！”
    “有刺客！”
    被發現了！
    沈清弦臉色驟變！來不及思考是哪裏出了紕漏，她迅速吹滅蠟燭，將木匣用油布裹緊塞入懷中，閃身出了暗格，將那本偽裝的書籍推回原位。
    幾乎在她做完這一切的同時，書齋的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撞開！火把的光芒瞬間驅散了室內的黑暗，映照出幾名持刀侍衛殺氣騰騰的身影！
    “搜！刺客一定還在裏麵！”
    沈清弦蜷縮在書架最底層的陰影裏，緊緊捂住懷中的木匣，連呼吸都已停止。她能聽到侍衛們翻動書籍、檢查角落的聲響，能感覺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和火把帶來的灼熱感。
    完了嗎？就要功虧一簣了嗎？
    就在一名侍衛的刀尖即將挑開她藏身之處的前一瞬，忽然，書齋窗外，傳來一聲極其淒厲的、如同夜梟般的尖嘯！緊接著，是兵器交擊的脆響和侍衛們被引開的呼喝聲！
    “在那邊！追！”
    書齋內的侍衛聞聲，立刻大部分都衝了出去。
    機會！
    沈清弦沒有任何猶豫，如同離弦之箭般從藏身處竄出，不是奔向門口，而是直接撲向那扇她進來的支摘窗！
    “這裏還有一個！”一名落在最後的侍衛發現了她，揮刀砍來！
    沈清弦側身險險避過刀鋒，手中一直捏著的那小瓶刺鼻液體猛地向那侍衛臉上潑去！
    “啊！”侍衛猝不及防，被那液體濺入眼中，頓時發出一聲慘嚎，捂著臉踉蹌後退。
    沈清弦趁機撞開窗戶，翻身躍出，落地後毫不停留，憑借著記憶中的路徑和身後追兵的呼喝聲，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向著來時的西側角門亡命狂奔！
    風聲在耳邊呼嘯，心髒如同要炸裂一般。她能聽到身後緊追不舍的腳步聲和弓弦拉動的聲音！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
    她看到了那扇隱藏在藤蔓後的角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如同之前一樣，從那鬆動的磚石洞口鑽了出去！
    就在她身體完全脫離角門的瞬間，“嗖”的一聲，一支利箭擦著她的鬢角，深深釘入了門框之上！箭尾兀自顫抖不休！
    她不敢回頭，沿著漆黑的巷弄，拚命向前奔跑，直到將身後的喧囂與危險徹底甩遠，才敢扶著一處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息，渾身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被冷汗浸透。
    懷中的木匣硌得生疼，卻讓她感到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與狂喜。
    她拿到了！雖然九死一生，但她終究是從那龍潭虎穴之中，拿到了足以致命的證據！
    夜色依舊深沉，前路依舊未知。
    但沈清弦知道，從這一刻起，她手中的籌碼，已然不同。
    獵人與獵物的角色，或許，該換一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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