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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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硯淮在洛王眼裏,既沉默寡言又沒有多少存在感。
無論是祭祀天地還是陵寢祭謁,淩硯淮都很少出席,他從未把淩硯淮當成皇位競爭對手。
可是他做了十年父皇與母後唯一的孩子,實在很難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兄長生出好感。
他還記得七年前,見到淩硯淮時他是什麽模樣。
那時候淩硯淮麵黃肌瘦,渾身上下滿是新舊不一的傷口,穿著錦衣也像隻多日沒有進食的猴子,幹癟得仿佛是一具外麵粘著層人皮的骨架。
他從未見過這麽醜的小孩,所以他問了這麽一句話:“你是乞丐嗎,為何來搶我的父皇母後?”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父皇可以發那麽大的怒火。
年幼時的這句無心之言,不僅令他受到訓斥,連他身邊伺候的下人,教導他的老師,都受到了父皇的嚴厲處罰,讓他顏麵盡失。
現在乍然聽到淩硯淮當著母後的麵罵自己,洛王震驚得瞪大眼睛,回頭見母後竟然……在笑?
母後,您大兒子罵您小兒子,您究竟在高興什麽?
察覺到小兒子控訴的目光,皇後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淮兒來了啊,快坐下說話。”
忘了挨罵的是她小兒子,笑得太明顯確實不太合適。
下次一定注意。
淩硯淮盯著洛王沒有說話,洛王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朝皇後所在的方向側了側身。
“你若喜歡誠平侯府的嫡孫女,我可以讓她做你的洛王妃。”皇後收起崔氏女的畫像:“左右你的王妃人選還沒定下來,現在改主意也不會傷其他姑娘的顏麵。”
“那還是崔家女合適一點。”洛王被淩硯淮盯得如芒刺背,他僵直著後背:“王妃性格需要端莊些。”
皇後臉上的笑容殆盡,之前洛王的話,她隻當小兒玩鬧,可現在她發現,小兒子其實什麽都知道,他在權衡利弊,在既要又要。
他既喜雲姑娘的美貌,又需要崔姑娘的家世與身份,前麵貶低崔姑娘,不過是想讓她同意他娶雲姑娘為側妃。
見皇後臉色沉下,洛王此刻已經顧不得頭皮發麻,因為他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完了!
“淩易儉!”
他起身想跑,被皇後按在了椅子上。
“給本宮請家法來!”
泛著歲月溫潤光芒的竹板在空中飛舞,竹板破空聲、洛王的慘叫聲、宮侍們的勸解聲,交織成一片。
淩硯淮神情平淡地看著這場熱鬧,嚐了口桌上的點心。
甜而不膩,有股淡淡的花香,雲棲芽應該會喜歡。
他招來宮女,問她要這道點心的做法。
宮女:“……”
哭喊的弟,暴躁的娘,平靜的哥哥在問她要點心方。
宮女:“好的,大殿下,奴婢這就去禦膳房取點心方子。”
可能天家的親情,向來如此。
挨了二三十抽的洛王,眼神變得清明許多,再也不敢提什麽姑娘,舔著臉給皇後端茶倒水,把皇後哄好以後,才腳底抹油溜走。
“你弟行事荒誕,你不要理會他。”
洛王離開後,屋內變得安靜起來。在小兒子麵前,她可以打可以罵,麵對大兒子,她總覺得怎麽小心都不夠。
好在禦醫的到來,打破了母子間的尷尬氣氛。
禦醫把脈的時候,皇後見他臉色略有些怪異,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等了半天,見太醫終於把完脈,迫不及待地問:“禦醫,我兒身體如何?”
“恭喜皇後娘娘,恭喜大殿下。大殿下身體有所好轉。”瑞寧王找回來以後,王禦醫就奉命為瑞寧王調理身體,每年冬天,他都要給家人寫一封遺書。
沒辦法,給皇家人看病風險大。
皇上與皇後把瑞寧王護成眼珠子,可瑞寧王的身體實在一言難盡……
每當冬天來臨,他就開始求神拜祖宗,求他們保佑瑞寧王好好活著。
他怕瑞寧王死了,陛下要他給瑞寧王陪葬。
這次為瑞寧王把脈,他驚喜發現,瑞寧王的脈搏,比往日有力了一些。
太好了,家裏人再也不用擔心他會給王爺陪葬了!
“當真?!”皇後喜出望外,激動地起身走到淩硯淮身邊,拽住他的袖子聲音顫抖地問禦醫:“王禦醫,需要什麽藥材,你盡管開口,本宮都能找來。”
淩硯淮低下頭看著自己被皇後緊緊握住的袖子,想起雲棲芽今日說的話。
成婚八年才盼來的孩子,對父母而言,當真特別?
“皇後娘娘,神為主宰,得神者昌。”王禦醫道:“隻要殿下保持當下的心境,好好調養,身體定會越來康健。”
皇後愣住,禦醫話裏的意思是,淮兒所想身體好轉,心神與意誌更重要?!
意識到自己還拽著兒子的袖子,皇後鬆開手,假裝無事發生,把起褶皺的袖邊按了按。
王禦醫提筆洋洋灑灑寫下一份養生方,這是他給瑞寧王把脈後,寫藥方寫得最順暢的一次。
走出皇後宮,王禦醫步伐輕快,連耗子洞裏的老鼠,他都覺得眉清目秀。
感謝祖宗保佑,他又能多活一年,說不定還能多活好多年。
爹啊,您老留下來的那張“杏林高手”牌匾,兒子給您保住了!
“母後,還需要兒臣參詳麽?”
“什麽?”皇後還沒從喜悅裏回神,聽到大兒子的詢問,頓了幾息才反應過來:“你弟心性未定,貿然讓他娶誰,說不定世上又要多一對怨偶,既害了他,又辜負別人家姑娘。”
皇後把崔家女的畫像放進匣子裏:“此事暫時作罷。”
“嗯。”淩硯淮沉默片刻:“請母後別忘了兒臣的話。”
“哪、哪句話?”皇後大腦飛速旋轉,生怕自己忽略大兒子某個需求,讓大兒子誤以為她不在乎他,連臉上的笑都僵了。
“二弟不配雲家孫女。”淩硯淮開口:“他還小,不懂怎麽照顧人。”
“哦,這件事啊。”皇後鬆了口氣:“雲家世代忠良,母後不會讓他家姑娘做側室。”
“好。”淩硯淮又在皇後宮裏坐了會,眼見皇後越來越小心,他揣起宮女從禦膳房抄來的點心方子,起身向皇後告退。
走出皇後寢殿大門,他停下腳步回過頭,皇後站在殿內看著他。
母子二人隔著門框相望,皇後的麵容隱在陰影處,他看不清她的臉,就像他無數次回憶裏的娘親一樣。
不是娘親的臉模糊,是他的記憶太模糊了。
他已與父皇母後團聚七年,可幼小時的記憶並沒有變得更清晰,反而褪了色,變了樣,黯淡得幾乎沒有影。
洛王齜牙咧嘴離開皇宮,看著擋在自己馬前的老頭不說話。
“洛王,不久後你有一劫。”
洛王挑眉,嗤笑一聲。
“您生於初夏,您的兄長生於初冬,冬夏對立,此消彼長。”灰袍老人壓低聲音,滿臉神秘與嚴肅:“您的劫近在眼前。”
“冬日已過,春來夏至。”洛王把玩著手裏的馬鞭,高傲地仰起下巴:“老東西,什麽冬夏對立,本王還嫌冬冷夏熱呢。”
什麽冬天夏天的,嘀嘀咕咕一堆廢話,沒一句他愛聽的。
放眼整座京城,除了他父皇母後,淩硯淮勉強算半個,他平等瞧不起所有人。
“本王生來尊貴,用得著你在這裏唧唧歪歪。”洛王一鞭子抽到灰袍老人身上:“來人,把這個挑撥皇家是非的老東西送去衙門。”
他再煩淩硯淮,那也是他們淩家自己的事,一個身份不明的老頭也敢在他麵前挑撥是非。
配嗎?
雲棲芽陪大伯母參加完宋家的滿月宴,又收獲了一堆的讚美以及鐲子金釵。
第二天下午跟小夥伴逛寧安巷時,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宋家哥哥與嫂子,高興得隻會笑了。”雲棲芽感慨:“隔著數丈遠,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喜悅。”
她晃了晃手上的新鐲子:“我說我會相麵,誇了幾句小孩,宋家嫂嫂就把這麽漂亮的手鐲送給了我。”
“怪不好意思的。”雲棲芽在手鐲上摸啊摸,笑得眉眼彎彎。
跟小夥伴展示完自己昨天的收獲後,她從荷包裏取出一枚玉扳指:“見者有份,這是宋家哥哥給我的相麵謝禮,你的手指修長,戴這個扳指肯定好看。”
幾個讀書人在他們鄰桌小聲蛐蛐。
“你們聽說沒有,一日前洛王府下人不小心弄丟了個居心叵測的壞人,洛王發了好大的火,動靜大得半條街都能聽見。”
“洛王脾氣這麽大?”
“他是皇子嘛,說不定還是未來太子,當然可以脾氣大。”
“那也不一定是他做太子,還有大皇子呢。”
“大皇子身體不好,恐怕……”
“噓,都少說兩句。”
雲棲芽把扳指放到淩硯淮掌心,俯身離淩硯淮更近一些,小聲提醒:“淩壽安,你千萬別參與爭儲的事。”
小夥伴是皇家宗室子弟,千萬別站錯隊啊!
他萬一出事,她上哪找這麽好的金大腿?
掌心的扳指溫熱,淩硯淮卻望著她。
“我在皇後千秋宴上見過陛下真容,陛下乃長壽之相。”雲棲芽對自己的半吊子相麵術非常自信:“現在爭來爭去也沒用。”
“那我呢?”淩硯淮問。
“你的小字裏帶壽與安,自然是長壽無憂,平安康順啦。”雲棲芽語氣肯定地昂頭:“絕對是難得的好命格。”
“嗯。”淩硯淮緩緩握緊掌心扳指:“謝謝你。”
聽到小夥伴向自己道謝,雲棲芽對自己的相麵水平更加深信不疑:“不客氣。放心吧,我從沒算錯過。”
或許是春日來臨。
淩硯淮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道旁樹木抽芽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