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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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們不會善罷甘休的!”王海焦急地說,“張誠,我們一會兒,還是主動找領導認個錯吧!”
    劉所長走到張誠麵前,壓低聲音:“陳鋒主任讓我來的。他說,風暴要來了,讓你保護好東西,保護好自己。”
    他看了一眼蘇晚:“這位記者同誌,也一起吧。我們需要你們配合做筆錄。”
    蘇晚點點頭,收起相機。
    王海把金屬圓筒交給劉所長。劉所長接過,仔細看了看上麵的刻字,臉色凝重起來。
    “這東西,還是你拿著吧,”他交給張誠,低聲說,“可能會掀翻半邊天。”
    警車帶著他們離開河岸。
    張誠坐在後座,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夜色。手裏的U盤還貼在心口的位置,微微發燙。
    他想起父親日記裏的一句話,那是他小時候偷偷看到的:
    守河的人,要有被河吞沒的準備。但吞沒之前,要扔一塊石頭進水裏。石頭沉了,但漣漪會一直在。
    父親扔下了石頭。漣漪蕩漾了十五年,現在,終於要蕩到岸邊了。
    車窗外,城市還在沉睡。但張誠知道,天亮之後,有些人,有些事,再也睡不著了。
    這個城市,自從一場暴雨下來個人,很多人就睡不好覺。
    比如,此時的河邊,最高的一棟河景房,金輝別院,窗簾緊閉,一個長長的影子正在打一個長長的電話:
    “他要找線索,那就給他吧!看他的腦子裏裝不裝得下!他要找那個跳河的,那就幫助他吧!看他有多大的力量…能攪起這條大河!”
    “是…是…我這就安排!”
    “你們呀!一個一個比一頭頭豬還笨!多少路人馬盯著他,讓他去找麽,隻要做好準備,管的什麽人…都是做水鬼的命!”
    ……
    一來一往的電話,談的都是小事情,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轉頭,他又撥了一個電話。
    “讓他去值班室,今晚繼續讓他值班,他不是喜歡調查嗎,給他一些提示,再給他一點壓力,嗬嗬,”他握著電話笑起來,“人一旦瘋了,就會犯錯誤,到時候,看看他能不能自己爬出來……”
    張誠當然不知道黑夜下發生的事情,幾個人分開以後,他隻是回到單位,還沒有等他說起別的,王海已經把電話打過來,“張誠,今晚我有點事情……”
    “你去忙……我替你值班!”張誠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
    王海今晚幫了自己不少,他已經很抱歉了。
    剛坐下,門被輕輕叩響,不待他回應,一個身影閃了進來,是宣傳科新來的小姑娘,老值夜班的。她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躲閃,飛快地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值班室,快步走到張誠桌前,將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放在桌角。
    “張……張隊,”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剛才有人……塞我門縫裏的。沒……沒署名。我看……像是……給你的。”她說完,像被燙到一樣,立刻轉身,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留下那文件袋靜靜地躺在桌角,像一個大大的問號。
    張誠盯著文件袋,幾秒後,伸手拿起。很輕。他撕開封口,裏麵隻有一張折疊的A4打印紙。展開。沒有抬頭,沒有落款,隻有幾行冷冰冰的宋體字:
    張誠同誌:
    關於你反映的金科路橋下疑似排汙暗口及關聯問題,經初步核查,情況複雜,涉及主體敏感。為確保調查公正性,避免信息不當擴散引發次生風險,現要求:
    1.即刻起,停止一切非授權私下調查行為,包括但不僅限於接觸關聯人員、查閱非公開檔案、進行實地探查等。
    2.你手中掌握的所有相關原始材料、證據(包括但不限於影像、實物、書麵記錄等),需於明日下班前,密封移交至產業園應急辦劉主任處(辦公室308)。
    3.鑒於問題嚴重性,未經許可,不得向任何第三方(包括媒體)透露與此事件相關的任何細節。
    4.請積極配合後續可能開展的正式調查問詢。
    此通知為內部程序要求,請嚴格遵守。後續事宜另行通知。
    這像是一道命令,更像是一張封條。
    沒有公章。沒有簽發人。隻有冰冷的命令和絕對的禁止。一股荒謬的寒意順著張誠的脊梁骨爬升。
    停止調查?上交證據?
    這紙所謂的“通知”,像一張精準的封條,要將他剛剛撕開的那道縫隙,連同裏麵湧出的黑水與真相,徹底封死、掩埋。
    他們甚至沒有給他一個正式的能擺在台麵上的理由,隻有“情況複雜”、“主體敏感”、“次生風險”這些含糊其辭卻又足以壓死人的大詞。
    他攥緊了那張紙,紙張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呻吟。鑰匙孔……他摸到了,但有人正試圖用水泥把它徹底糊死。
    他猛地拉開抽屜,拿出那個硬殼的《值班日記》。翻開新的一頁,
    他拿起筆,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微微顫抖。
    他要把這紙命令抄錄下來,連同時間,刻進這本沉默的見證裏。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窗玻璃的倒影——值班室斜對麵,二樓應急辦那扇掛著百葉窗的窗戶,似乎有一條細微的縫隙。
    縫隙後麵,仿佛有一道目光,正無聲地投射過來,落在他手中的紙上,落在他攤開的日記本上。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帶著審視與掌控的意味。
    張誠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抬頭去看那扇窗,隻是緩緩放下筆,將那張通知紙重新折好,塞回牛皮紙袋。
    他拿起日記本和文件袋,站起身,走向牆角的碎紙機。
    機器的嗡鳴聲響起,牛皮紙袋連同裏麵那張沒有署名的“命令”,瞬間被鋒利的刀片絞成細碎的紙屑,
    紛紛揚揚地落入下方的收集盒,像一場蒼白而無聲的雪崩。
    父親死的那天,沒有下雪,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此刻他心裏的這張紙。
    他走回座位,再次翻開日記本。這一次,他提筆,在空白頁上,隻寫下今天的日期,和五個力透紙背的字:
    收到。未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