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川，九州之一，正南，靈蘊所鍾之地。
    沃野千裏，不見荒蕪，唯有阡陌縱橫的無盡藥圃與靈田，仿佛大地之上鋪開的一幅絢麗而生機勃勃的錦繡畫卷。
    空氣中永恒彌漫著複雜而沁人心脾的香氣——初聞是百花的芬芳，細辨之下，又有清苦的藥味、甘甜的草汁氣息、乃至泥土深沉的脈動糅合其中。
    尋常人於此深吸一口氣，便覺神清氣爽，周身毛孔舒張；修士若在此長久修行，更能感受到天地靈炁中蘊含的獨特生機，對穩固境界、滋養神魂有著微妙的裨益。
    藥都天府，便是這片沃土的心髒，亦是武盟總部所在之地。
    城池不設高牆，與無邊的藥田自然交融。
    建築多以靈木搭建，依水而建，風格精巧靈秀，簷角常懸掛著風幹的藥草束或是驅蟲避穢的香囊。
    街道上人流如織，卻不顯喧鬧。隨處可見身著各色宗門服飾的煉丹師、醫師、采藥人，以及來自九州各地、求藥或交易的修士與商賈。
    車馬粼粼，馱載著散發奇異光芒的藥材；交談切切，討論著丹方火候與藥材成色。這裏是九州最大的靈藥集散地，財富與機遇在此流轉，但平靜的表象之下，是各大宗門、世家為爭奪稀有資源與上古秘方而無休止的暗流湧動。
    城中心最繁華的街市旁，矗立著一座三層樓閣，飛簷翹角，門庭若市。
    鎏金的匾額上書“百寶閣”三字，看似是一家售賣各類修士所需雜貨、法寶材料的尋常店鋪。
    然而，知情者卻都明白，這裏是武盟麾下情報組織“風雨樓”的一處重要據點。
    閣內光線略暗，空氣中混合著法寶玉石的微光、陳舊木架的沉香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用於傳遞密訊的特製墨汁氣味。
    李財正挽著袖子，費力地用靈氣將一批新到的“淬火礦”搬到貨架上。
    他額角滲著細汗，金丹初期的修為讓他力氣遠超凡夫，但這等雜活做久了，依舊會感到疲乏。
    他臉上習慣性地掛著開朗的笑容，與來往的熟客、同僚打著招呼，言語幽默，惹得幾位女修掩嘴輕笑，仿佛所有的生活重壓都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李財，幹得不錯嘛，這批礦石分類得很仔細。”
    管事踱步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他略顯蒼白卻努力維持笑容的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管事您過獎了，分內之事。”李財笑著應答，語氣輕鬆，手下動作未停。
    管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點頭離開，而是略一沉吟，聲音壓低了些：“好了，先別忙這些了。隨我到後堂來，有件要緊事交給你。”
    李財微微一怔，看到管事略顯鄭重的神色，立刻放下礦石，擦了擦手：“是。”
    跟著管事穿過嘈雜的前堂，來到後方一間僻靜的書房。
    管事從上了鎖的抽屜裏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信函上用特殊的靈紋封緘，透著一絲隱秘的氣息。
    “看看吧。”管事將信函推到他麵前。
    李財疑惑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
    信紙上是熟悉的、屬於風雨樓上峰的筆跡，內容簡潔：蘇晚棠小姐籌備隕火秘境之行，需一名手腳麻利、熟知路徑與險阻的情報人員協同。點名要從我們這邊抽調。明日卯時，城西靈舟渡口，巳時初刻發往邊陲的‘雲梭號’，這是你的船票。 信紙內，果然夾著一張淡青色的玉符船票，其上靈光流轉。
    “明日就走？這麽急？”李財一驚，蘇晚棠的名字讓他心跳加速，但這緊迫的時間又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管事看著他，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卻意味深長：“情況有些變化，蘇小姐那邊催得急。我思來想去，閣裏眼下能幹這活兒，又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你了。李財，這趟差事，價格極高。”
    他特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的讀音，“若是辦得好了，所得的報酬，恐怕足夠你妹妹好幾年的用度開銷了。”
    李財的呼吸瞬間急促了幾分，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信紙和那張珍貴的船票。
    極高的報酬！
    這對幾乎被妹妹藥石費用壓垮的他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看著他激動又努力克製的樣子，管事微微歎了口氣，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而且，根據我們收到的一些零碎情報拚湊顯示……那隕火秘境的核心區域，近些年能量異動，似乎……疑似有不死靈泉的蹤跡顯現。”
    “不死靈泉？！”
    李財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幾乎失聲驚呼出來，但又猛地捂住嘴，難以置信地瞪著管事。
    那可是傳說中的神物，據說有肉白骨、逆生死之效，對於經脈先天有缺、生機孱弱的小魚來說，無疑是唯一的希望！
    管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隻是傳聞，並未證實，而且秘境核心危險重重。但這終究……是一線希望，不是嗎？所以於公於私，這一趟，你都最合適。時間緊迫，你今日便交割手上的活兒，再去武盟藏書閣查閱一下關於隕火秘境和邊境區域的最新卷宗，務必準備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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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
    這兩個字像一道熾熱的光，瞬間刺穿了李財心中積年累月的陰霾與沉重。
    他緊緊攥著那封信和船票，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膛劇烈起伏著。
    不僅僅是豐厚的報酬，更是……治愈小魚的希望，是蘇小姐的委托！
    無數情緒在他心中翻騰——對報酬的渴望，對那渺茫希望的激動，對恩人召喚的響應，以及深埋心底的那份卑微情感悄然萌動。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激動，將信函和船票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貼胸收藏好，仿佛那不是一張紙和一枚玉符，而是他和妹妹未來的全部指望。
    他看向管事，臉上的開朗幽默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感激所取代。
    他重重抱拳，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多謝管事成全！李財……必定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去吧，時間不多，速去準備。”
    李財幾乎是跑著離開了百寶閣。
    他先是以最快速度處理完了手頭剩餘的雜務，隨即立刻趕往武盟總部那宏偉肅穆的藏書閣。
    高大的書架直抵穹頂，玉簡與帛書卷軸浩如煙海，彌漫著古老墨香與靈炁的氣息。
    李財目標明確，直奔記載地理秘境與風土人情的偏殿。
    他亮出風雨樓的令牌，得以進入不對普通弟子開放的區域。在一排排散發著微弱靈光的玉簡前，他快速檢索著關於“隕火秘境”、“邊關烽火台”、“火州”以及“不死泉”傳說的一切線索。
    時間緊迫，他無法細讀，隻能依靠強大的神識快速掃描玉簡概要，將可能有用的信息記憶下來，或支付靈石快速拓印關鍵片段。
    他眉頭緊鎖，全神貫注，直到管理藏書閣的執事提醒閉關時辰將至，才匆匆借出幾份最重要的區域地圖玉簡，懷揣著大量亟待消化的信息離開了藏書閣。
    當他拖著疲憊卻興奮的身軀回到家時，天色已近黃昏。溫暖的燈光和藥粥的香氣依舊如期而至。
    “哥，你回來了。今天好像特別晚？”
    小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李財壓下心中的萬千思緒，努力讓表情看起來和往常一樣輕鬆：“嗯，閣裏事多，忙了些。小魚，今天感覺怎麽樣？”
    他走到床邊，習慣性地想去探她的脈搏。
    “我好多了。”小魚乖巧地伸出手，同時仔細觀察著哥哥的神色，“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李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但省略了危險的部分和那不確定的希望：“嗯，接了個急差事，武盟派我出一趟遠門，幫一位大人物的忙。報酬很高！明天一早就得走。”
    “明天一早？”
    小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了一些，眼中滿是不舍，“這麽急？要去哪裏？危不危險？”
    “不遠，就是跑腿送東西，帶個路，安全得很。”
    李財擠出笑容，語氣輕鬆地保證，仿佛隻是出門采買般簡單，“你哥哥我可是金丹修士，厲害著呢！很快就能回來。”
    小魚沉默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
    哥哥總是這樣，報喜不報憂。越是說得輕鬆，她心裏就越是不安。
    李財怕她多想，又連忙說些趣事逗她，督促她吃飯吃藥。
    看著小魚服下湯藥後似乎沉沉睡去，呼吸均勻，李財才輕籲一口氣，吹熄了燈，在外間榻上合衣躺下，腦子裏還在飛速回顧著藏書閣裏記下的地圖和注意事項，以及那“不死靈泉”的渺茫傳聞。
    然而，李小魚並未睡著。
    在確認哥哥呼吸變得沉重均勻後，她極其緩慢地、忍著身體的不適坐起身。夕陽的最後餘暉早已消失，窗外隻有朦朧的月色和遠處街市隱約傳來的燈火與人聲。
    她從枕頭下摸出那個沉甸甸的小布袋，裏麵是她數年如一日，從哥哥給她買糖葫蘆、買新頭花、讓她添置衣裳的錢裏，一分一厘艱難攢下的所有。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虛弱的身體讓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微微喘息。
    她披上一件最舊的外衫，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融入了傍晚涼爽而喧鬧的夜市空氣中。
    藥都天府的夜晚並不沉寂，尤其是靠近平民居住區的街市，依舊熱鬧。
    攤位掛著燈籠，售賣著各種小吃、雜物、便宜的低等符籙和藥材。人流熙攘，叫賣聲不絕於耳。
    小魚蒼白著臉，努力在人群中穿行，目光急切地搜尋著。
    她記得前幾天聽鄰居大娘提起過，集市東頭有個擺攤的老爺爺，賣的玉石護身符很靈驗。
    終於，在一個相對冷清的角落，她看到了一個攤位，攤主是個幹瘦的老者，眼神渾濁卻透著精明的算計。
    攤位上鋪著紅布，散亂放著一些質地粗糙、雕刻拙劣的玉石掛件，在昏暗的燈籠光下，勉強泛著一點溫潤的假象。
    “小姑娘，買護身符啊？保平安，很靈驗的！”
    老者看到麵色蒼白、衣著樸素的小魚，立刻熱情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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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魚怯生生地指著其中一枚看起來最光滑、顏色最均勻的青色玉符，小聲問：“老爺爺，這個……多少錢？”
    老者眼珠一轉，伸出三根手指：“小姑娘好眼光！這可是上了年頭的青玉，受過大師加持的！看你誠心，算你三十兩銀子好了！”
    三十兩銀子！
    小魚嚇了一跳，這幾乎是她那小錢袋裏所有的積蓄了！
    她攥緊了口袋，臉色更加蒼白：“能……能不能便宜點？我隻有這些……”
    她顫抖著掏出那個小布袋，倒出裏麵零零碎碎的銅幣和銀錢，加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兩銀子的價值。
    老者看著她手中那點寒酸的財物，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和貪婪，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唉，小姑娘，這已經是成本價了！看在你這麽有孝心的份上……二十五！不能再少了！這可是能救命的寶貝！”
    小魚咬著下唇，看著那枚玉符，又想到明日就要遠行、前往未知險地的哥哥，眼中湧上淚水。
    她懇求道：“老爺爺，我……我隻有這麽多了……我哥哥他明天要去很遠的地方，我隻想讓他平平安安……”
    老者故作沉吟，最終“勉為其難”地歎了口氣：“罷了罷了，看你可憐，就這些吧！算我老頭子做件善事！”
    他一把抓過小魚手中所有的錢財，迅速將那枚成本可能不到一兩塊靈石的玉符塞進她手裏，仿佛怕她反悔似的。
    小魚緊緊握住那枚微涼的玉符，仿佛握住了哥哥的平安，也顧不得心疼那幾乎是她全部世界的積蓄，連聲道謝後，便小心翼翼地捧著護身符，轉身擠入人群，艱難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後，那攤主掂量著手中那點可憐的財物，嗤笑一聲，嘟囔道：“傻丫頭，這破石頭能頂什麽用？不過……嘿嘿，倒是夠老子喝壺好酒了。”
    老人的臉上盡是奸計得逞的險惡笑容。
    第二天清晨，李財早早醒來，正準備最後清點行裝，卻發現小魚已經醒了，正坐在床邊，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臉色卻比昨日更加疲憊蒼白。
    “小魚？你怎麽起這麽早？是不是不舒服？”李財心頭一緊，連忙上前。
    小魚搖了搖頭，伸出纖細的手，掌心躺著一枚用紅繩係著的青色玉石護身符。
    玉石質地粗糙，雕刻也有些歪斜，但被打磨得光滑，在晨光下努力泛著一點溫潤的光澤。
    “哥，這個給你。”小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你去那麽遠的地方，一定要戴著它。我……我昨晚去集市上買的，聽說很靈驗，能保平安。”
    李財愣住了。
    他看看那枚明顯不值錢的護身符，又看看妹妹那雙寫滿期待與擔憂、眼下卻有著淡淡青影的眼睛，再看看她比平日更加虛弱的姿態，瞬間明白了一切。
    她哪來的錢？定是他平日裏給她的，她一分舍不得用，全攢了下來。
    而她這風一吹就倒的身子，竟是深夜偷偷跑去了嘈雜的夜市？！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是如何被奸商欺瞞，用極高的價錢買下這廉價的物件……
    一股強烈的心酸和澎湃的暖流同時衝擊著他的心髒，讓他鼻尖發酸，喉嚨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能看到昨夜夜市燈火下，他那瘦弱可憐的妹妹，是如何攥著她那點微薄的積蓄，為了他，去懇求一個無良的商販……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枚還帶著妹妹體溫的護身符，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最沉重的寶物。
    玉石微涼，卻燙得他手心發熱，也灼得他眼眶發熱。
    他抬起頭，眼中水光一閃而逝，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化作了無比溫柔和自豪的笑容。
    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小魚的頭發，聲音有些沙啞：
    “傻丫頭……謝謝小魚。哥哥一定時時刻刻都戴著它，有它保護，我肯定平平安安回來。”
    他頓了頓，看著妹妹乖巧懂事卻蒼白虛弱的臉龐，心中的憐惜與感動幾乎滿溢，無比珍重地將護身符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貼身藏好，然後柔聲道：
    “我們小魚……真的長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小魚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安心而燦爛的笑容，仿佛所有的擔憂、疲憊和不公，在哥哥這句肯定和那珍而重之的動作裏，都得到了最好的回報。
    對她而言，哥哥的平安，遠勝於世間一切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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