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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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踏入那片混沌光芒,時空仿佛失去了意義。
沒有想象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殿堂景象。
映入雲易眼簾的,是一片無邊無際、難以言喻的“浩瀚”。
這裏仿佛是宇宙的原點,又像是萬物的終點。
沒有上下左右之分,沒有日月星辰之光,隻有無窮無盡、緩緩流淌的混沌之氣,以及那彌漫每一寸空間、仿佛凝聚了整個人道意誌、蒼生念力的皇道龍氣。
這龍氣不再僅僅是威壓,而是一種“存在”本身,一種“法則”的體現,它溫和卻又無可抗拒地包裹著一切,定義著一切。
在空間的“中心”——懸浮著一座質樸無華的玉台。
玉台之上,盤坐著一道身影。
那身影並不高大,甚至有些清臒,穿著簡單的玄色常服,沒有任何華麗裝飾,黑發以一根木簪隨意束起。
他麵容看上去約莫四十歲左右,五官普通,眼神溫潤平和,仿佛一位飽讀詩書的儒雅文士。
但當你將目光投向他時,瞬間便會忘記他的容貌,隻感覺自身麵對的是整個天地的意誌,是承載了億兆生民氣運的人道洪流,是製定規則、運轉乾坤的至高主宰!他僅僅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便仿佛是這片浩瀚宇宙的絕對核心,是那“道”的化身。
這就是當今人皇,武明空。
按照輩分,乃是開國太祖的玄孫。
據雲易所知,當今人皇在位二十年,修為深不可測。
然而,在修行界,外貌與年齡早已無關,百年千年,彈指一瞬。
人皇身側,略後半步,侍立著一人。
此人身材魁梧,麵容剛毅,身著暗金色蟠龍王袍,腰懸寶劍,雖同樣氣息淵深如海,但與人皇那種“道”的浩瀚相比,更多了幾分金戈鐵馬、殺伐決斷的鐵血之氣。
他站在那裏,就如同一座鎮壓國運的太古神山,不動如山,動則天崩。
正是鎮北王,牧野。
雲易心中一凜,不敢怠慢,收斂全部心神,上前數步,在玉台前停下,躬身行禮,聲音清晰而沉穩:“臣,武魁郎雲易,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參見鎮北王殿下。”
“平身。”
人皇的聲音響起,平淡溫和,不高不低,卻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最深處,帶著一種撫平一切波瀾的力量。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此番秘境奪魁,揚我大武國威的少年英傑,是何等風采。”雲易依言直起身,微微抬首,目光平靜地看向玉台。
他沒有刻意避開人皇的目光,也沒有過分直視,眼神清澈,不卑不亢。
在與人皇目光接觸的刹那,雲易心神再次巨震。
那雙眼眸,初看溫潤平和,如古井無波,但細看之下,卻仿佛蘊含了日月星辰的生滅,承載了山河社稷的變遷,看透了時空長河的流淌。
在他麵前,似乎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
雲易強壓下心頭的悸動,目光微移,落在了人皇身側的鎮北王身上。
牧野也在看著他,目光銳利如鷹,帶著審視,帶著探究,更帶著一種久居上位、執掌生殺大權所形成的無形威壓。
這位王爺,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鐵血統帥,是大武皇朝人皇之下、權勢最重的幾人之一。
關於他的傳說太多,最讓雲易印象深刻的,便是當年他率軍踏平“浮雲宗”那一役。
浮雲宗,當年也曾是雄踞一方的頂級宗門,勢力龐大,高手如雲。
其宗內聖女,更是風華絕代,與當時還是青年將領的牧野有過一段恩怨情仇。
具體內情無人知曉,隻知最後,牧野奉皇命,親率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破浮雲宗山門,殺得血流成河,雞犬不留,那位聖女也香消玉殞。
也正是那一戰,徹底奠定了牧野鐵血無情、軍威赫赫的凶名,讓他從一個普通將領,一步步爬到了如今“人皇之下第一人”的權勢巔峰。
而水靈月……
雲易想起那個清冷如月、卻又帶著一絲柔弱堅韌的女子。
她身負道傷,被冰封數十年,乃是鎮北王與水笙的女兒。
鎮北王府的複雜,遠非表麵那麽簡單。
望著鎮北王那剛毅冷峻、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麵容,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湧入雲易腦海:“若有一日,大武皇庭,或者說眼前這位人皇,下旨命我,率軍踏平黑白學宮……我,當如何?”
念頭方起,答案已如金石般堅定地鐫刻在心間——絕不!
黑白學宮,或許隻是豫州邊陲一小宗,或許在皇朝眼中微不足道。
但那裏有他敬重的師長,有他同甘共苦的同門,有他成長的足跡,有他視為家園的一份羈絆。
那是他的根,是他的來處。
縱使皇權浩蕩,縱使天威難測,有些事,不可為,有些底線,不可越。
然而,這個堅定的答案,卻讓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與迷茫。
他瞬間明白了當年太祖皇帝的抉擇,也明白了眼前這位人皇以及鎮北王他們所秉持的理念。
天下宗門,超然物外,盤根錯節,尾大不掉。
前朝大商,便是皇權旁落,諸侯、宗門、世家並起,最終國運崩頹,生靈塗炭。太祖皇帝崛起於微末,一統江山,建立大武,就是要將權力收歸中央,確立皇權至高無上的地位,結束那種各自為政、戰亂不休的局麵。
他打壓宗門,削弱世家,加強集權,甚至不惜以鐵血手段,如鎮北王滅浮雲宗那般,掃清障礙。
這一切,是為了建立一個更強大、更統一、更能庇護蒼生的皇朝。
從大局看,這無疑是正確的。
隻有強大的中央皇權,才能整合資源,抵禦外敵,推行律法,讓億兆黎民有相對安穩的生存環境。
宗門世家若一味超脫,隻顧自身利益,確是國家動蕩之源。
這道理,雲易懂。
可是……這結果,為何讓人如此難以接受?
那些在鐵蹄下灰飛煙滅的傳承,那些在權力更迭中消逝的生命,那些被迫卷入漩渦的無辜者……包括水靈月,包括那些可能存在的、更多不為人知的悲劇。
難道“正確”的道路,就必須以如此的鮮血與犧牲鋪就嗎?
皇權一統與宗門存續之間,真的無法共存嗎?
他心中思緒翻騰,麵上卻依舊平靜。
這些念頭,隻在電光石火間閃過。
就在這時,玉台上的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人皇武明空,緩緩抬起了眼眸。
並非刻意,隻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但就在他抬眸的刹那——
“轟——!”
雲易隻感覺,不是感覺,而是真實不虛地,整個“天”,塌了下來!
不,不是天塌,而是這片由人皇意誌所籠罩、所定義的“浩瀚”空間,所有的“重量”,所有的“規則”,所有的“存在感”,瞬間凝聚、坍縮,然後如同太古神山,如同九天星河,毫無花哨、純粹以最本質的“存在”本身,朝著他鎮壓而下!那不是殺氣,不是敵意,甚至不是威壓。
那是一種更高層次生命,對低層次生命自然而然的“俯瞰”,是“道”對“凡”的凝視,是“製定規則者”對“身處規則中者”的“定義”!
“哢嚓……哢嚓……”
雲易周身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聲響,皮膚表麵瞬間被無形的巨力壓迫得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五髒六腑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攥緊!
他體內的靈力運轉瞬間遲滯,混沌金丹瘋狂震顫,仿佛隨時會崩裂!
靈魂深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是位格上的絕對碾壓!
天象境後期?
不!絕對不止!
雲易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見過天象境的爺爺老趙頭,爺爺給他的感覺如同浩瀚星空,深不可測。
但眼前這位人皇給他的感覺,已經超越了“星空”的範疇,那是一種……近乎“天道”本身的存在感!
是“準聖”?
還是……更高?
他無法判斷,因為那已經超出了他目前的認知範疇!
難怪!
難怪大武皇朝能穩坐天下正統,威壓九州!
單憑人皇一人,便足以鎮壓世間一切不服!
什麽頂級宗門,什麽古老世家,在這等絕對的實力麵前,都不過是土雞瓦狗!
然而,雲易又豈是輕易屈服之人?
“吼——!”
內心深處,一股不屈的意誌在咆哮!
那是源自血脈深處、傳承自太祖的無敵劍意!
煌煌如日,斬滅一切虛妄,唯我獨尊!
劍意自發流轉全身,化作無形的鋒芒,試圖斬開那無處不在的“定義”與“鎮壓”!
同時,丹田之中,那精純無比、源自開天辟地之初的先天之炁,仿佛受到了莫大挑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起來!
它不與人皇的“道”硬抗,而是如同最柔韌也最堅韌的流水,浸潤、包裹、同化著施加在雲易身上的每一分壓力,將其轉化為自身成長的養分!
萬法不侵,萬物歸源的特性,在此刻被激發到了極致!
最讓雲易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一直靜靜懸於他發絲之間、宛如普通飾品的人皇鼎,此刻,竟然第一次,主動地,散發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道韻!
這道韻玄之又玄,古樸蒼茫,帶著一種淩駕於萬法之上、統禦諸天萬界的無上威嚴!
它並非對抗人皇的威壓,而是如同一層最輕薄、卻最堅韌的薄膜,悄然覆蓋在雲易體表,將那來自人皇意誌的、最本質的“位格碾壓”與“規則定義”,悄然隔絕、抵消了大半!
“嗯?”
幾乎是同時,玉台上的武明空,以及他身側的鎮北王牧野,口中都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疑之聲!
人皇武明空那溫潤平和的眼眸中,第一次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他這隨意一眼,蘊含了他一絲真正的意誌投影,莫說玄級,便是尋常地級強者,也會瞬間心神失守,跪伏於地。
即便是天象境,也會感到沉重壓力,氣息不暢。
可眼前這少年,不過玄級五階巔峰,竟然……扛住了?
雖然看上去極為勉強,骨骼作響,臉色漲紅,但他確確實實,站住了!
沒有跪下,沒有崩潰,甚至連眼神中的那份清澈與堅定,都未曾完全潰散!
這怎麽可能?
他身上那股鋒銳無匹、仿佛要斬開一切的劍意……
果然精純!
還有他體內運轉的那股力量,古怪,似乎能同化外力?
最讓武明空在意的是,就在剛才那一瞬,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縷……連他都感到一絲心悸、仿佛觸及了某種本源禁忌的……氣息?
雖然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閃而逝,但確確實實存在過!
那是什麽?
鎮北王牧野心中的震驚更甚。
他久經沙場,見識過無數天才俊傑,但從未見過有哪個玄級修士,能在陛下麵前如此“站穩”!
此子,果然如月兒信中所言,深不可測!
他身上秘密不小!
就在兩人心中驚疑不定之際——
“嗡——!!!”
“鏘——!!!”
一聲仿佛來自九天之外、又仿佛源自皇宮最深處的、宏大無比、帶著激動、欣喜、甚至是一絲……孺慕之情的劍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這片“浩瀚”空間的寂靜,轟然響起!
緊接著,一股堂皇正大、鎮壓山河、定鼎乾坤的恐怖劍意,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龍蘇醒,自皇宮某處衝天而起!
刺目的、仿佛能淨化一切邪祟、斬滅一切不臣的金色光華,即便隔著重重宮牆、無盡空間,也隱約透入了這片“人皇殿”的核心區域!
那是……鎮國劍的氣息!
大武皇朝的鎮國神器,太祖佩劍,非國運動蕩、強敵入侵不至出鞘的鎮國劍,竟然在此刻,自主鳴動,光華萬丈!
武明空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射!
他緩緩轉頭,望向劍鳴傳來的方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與不解交織的神色。鎮北王牧野更是霍然色變,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難以置信地望向那個方向。
鎮國劍,為何會因一個玄級少年……而產生如此異動?
雲易同樣聽到了那聲劍鳴,感受到了那股與他體內太祖劍意同源而出、卻浩大了無數倍的恐怖劍意。
他心中恍然,似乎明白了什麽,但更多的卻是茫然。
發絲間,人皇鼎微微發熱,隨即沉寂下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浩瀚的空間內,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隻有那遙遠的劍鳴餘韻,還在隱隱回蕩。
人皇武明空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下方那個依舊挺直脊梁、臉色蒼白卻目光堅定的青衫少年,眼中的溫和平靜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探究、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你,” 人皇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仿佛重若千鈞,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空間法則之上,“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