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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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道崖潛修歸來,雲易並未返回鎮北王府,而是被高無庸引至宮中一處名為“文華閣”的偏殿暫歇。按照慣例,受賜悟道崖潛修的天驕,出關後需入宮謝恩,並接受人皇的考校或垂詢。
    文華閣內,檀香嫋嫋,陳設雅致。雲易靜坐品茗,看似平靜,心中卻波瀾起伏。悟道崖下窺見的太祖封印之景,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腦海。人皇武明空以祖屍為資糧,此舉堪稱駭人聽聞,其心性之深沉冷酷,遠超想象。福王武明德的公然威脅,更表明皇室內部暗流洶湧,自己已身處漩渦中心。
    “雲大人,陛下已在禦書房等候,請隨咱家來。”約莫一炷香後,高無庸去而複返,恭敬說道。
    雲易收斂心神,整了整衣袍,隨高無庸穿過幾重宮苑,來到禦書房外。
    書房內,人皇武明空並未身著朝服,隻穿一件明黃常服,坐於書案之後,正批閱奏章。他氣息平和,仿佛一位尋常的儒雅中年文士,但那股無形中統禦八荒六合的皇道威嚴,卻比往日更盛。鎮北王牧野竟也在側,坐在下首一張紫檀木椅上,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微臣雲易,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參見王爺。”雲易入內,依禮參拜。
    “平身。”武明空放下朱筆,抬眼看向雲易,目光溫潤,卻帶著洞察人心的力量,“愛卿在悟道崖潛修三日,觀你氣息沉凝,道基愈發穩固,想必收獲不小。”
    “全賴陛下洪恩,天地造化。”雲易恭敬應答,不卑不亢。
    “嗯。”武明空微微頷首,“悟道崖乃我大武根基之一,內蘊先祖遺澤,你能有所得,是你自身的機緣與悟性。望你善加利用,早日成為國之棟梁。”
    “臣定當勤勉,不負聖望。”
    武明空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朕聽聞,前日論劍崖,你與獨孤家的敗天小子切磋,勝了一招?”
    雲易心中微凜,知道正題來了,坦然道:“回陛下,確是僥幸。獨孤兄劍道超絕,臣亦是受益匪淺。”
    “勝便是勝,何來僥幸。”武明空笑了笑,目光卻深邃了幾分,“你那至陽至剛的劍意,頗為奇特,似非黑白學宮傳承,倒讓朕想起一些故老傳聞。不知愛卿師承何處?”
    此言一出,書房內氣氛頓時微妙起來。牧野端起茶杯,眼簾低垂,仿佛未曾聽見。
    雲易心念電轉,知道這是人皇在試探他劍意的來曆。他早有準備,從容應道:“回陛下,臣之劍意,乃是在‘比幹之心’秘境中,得遇先賢殘念指點,偶有所悟,自行揣摩而成。具體淵源,臣亦不甚明了。”
    他將緣由推給秘境奇遇,合情合理。畢竟秘境之中機緣萬千,得到某種上古傳承碎片再正常不過。
    武明空深深看了雲易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片刻後,方緩緩道:“原來如此。秘境玄奇,你能得此機緣,亦是造化。好生參悟,莫要辜負了。”
    “臣謹記。”
    武明空不再追問此事,轉而問道:“對於如今九州局勢,你有何看法?”
    雲易知這是考校,沉吟片刻,謹慎答道:“九州看似承平,實則暗流湧動。境外,魔族蟄伏,妖族窺伺;境內,宗門林立,世家盤根。陛下勵精圖治,皇朝鼎盛,然樹大招風,各方勢力心思各異。唯有上下一心,強基固體,方能震懾內外,保江山永固。”
    他這番話,四平八穩,既點出隱患,又頌揚皇權,挑不出錯處。
    武明空不置可否,手指輕輕敲擊桌麵,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朕若命你率軍,征討一個不服王化的宗門,你當如何?”
    雲易心中一緊,知道最關鍵的問題來了。這不僅是試探他的忠誠,更是直指他心中對宗門與皇權關係的底線!他想起黑白學宮,想起師尊師兄弟,更想起浮雲宗覆滅的慘案……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迎上武明空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陛下,臣以為,治國如烹小鮮。宗門世家,亦是陛下子民。若其遵紀守法,安分守己,自當安撫教化,引為臂助;若其結黨營私,禍亂地方,對抗朝廷,自當以雷霆手段,犁庭掃穴,以儆效尤。然,刀兵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何時該撫,何時該剿,需審時度勢,依律而行,而非一概而論。”
    他沒有直接回答“會怎麽做”,而是闡述了“何時該做”的原則,既表明了維護皇權的立場,又隱含了對無辜者的仁念,更強調了“法度”的重要性。
    武明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似乎沒料到雲易會如此回答。他看向牧野,笑道:“王爺,你看此子如何?”
    牧野放下茶杯,平靜道:“有鋒芒,知進退,明事理,是塊好材料。還需多加磨礪。”
    “鎮北王所言甚是。”武明空點頭,對雲易道,“你的話,朕記下了。退下吧,好生修煉,日後自有你用武之地。”
    “臣,告退。”雲易躬身行禮,退出了禦書房。
    直到走出宮門,坐上返回王府的馬車,雲易才微微鬆了口氣。方才禦前應對,看似平靜,實則凶險異常,每一句話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人皇的試探,深不可測。
    回到鎮北王府客院,雲易屏退左右,獨自沉思。今日入宮,信息量巨大。人皇對太祖劍意的關注,對宗門態度的試探,都表明他對自己並非全然信任。而福王的威脅,更像是一種警告,或者……嫁禍?
    他剛坐下不久,院外便傳來影七低沉的聲音:“雲大人,王爺有請。”
    雲易心知必有要事,立刻起身隨影七來到牧野的書房。
    書房內,牧野負手而立,神色凝重。見雲易進來,他直接道:“剛得到消息,福王世子武承嗣,昨夜在府中遇襲,身受重傷,經脈受損,修為大跌。”
    雲易瞳孔一縮:“怎麽回事?”
    “說是被神秘刺客所傷。”牧野目光銳利,“現在外麵已有流言,說是你因當日皇宮受辱,懷恨在心,派人行報複之事!”
    雲易眼中寒光一閃!果然來了!這栽贓嫁禍的手段,如此拙劣,卻又如此有效!武承嗣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與福王衝突後、悟道崖出來當晚遇襲?這時間點太過巧合!
    “福王有何反應?”
    “福王府暫時沒有公開表態,但已封閉府門,調集護衛,氣氛緊張。福王今日一早便緊急入宮了!”牧野沉聲道,“這明顯是衝你來的。對方選擇此時發難,恐怕不止是針對你那麽簡單。”
    雲易心念電轉:“王爺的意思是?”
    “陛下近年龍體欠安,雖秘而不宣,但有心人早已察覺。”牧野壓低了聲音,語出驚人,“立儲之爭,已暗流洶湧。福王、晉王、乃至幾位成年皇子,都在暗中布局。你如今風頭正盛,又得陛下些許青睞,自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這次事件,或許隻是個開始,意在試探陛下態度,也是想將本王拖下水。”
    雲易倒吸一口涼氣!立儲之爭!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自己竟在不經意間,卷入了最凶險的皇權更迭漩渦!
    “那陛下他……”雲易想起禦書房中武明空那深不可測的目光。
    “陛下心思,無人能測。”牧野搖頭,“他今日召見你,既是考校,也是安撫,或許……亦有借你之手,平衡局麵的意思。總之,今後你需萬分小心,一言一行,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雲易默然。皇權鬥爭,波譎雲詭,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
    “王爺!內衛副指揮使趙無延帶人求見,說是奉旨,要請雲大人去協助調查福王世子遇襲一案!” 王府侍衛長急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牧野與雲易對視一眼,眼中寒光一閃。
    “來得真快。”牧野冷哼一聲,“讓他們在前廳等候。”
    “是!”
    牧野看向雲易,沉聲道:“不必驚慌。你且在此等候,本王去會會他們。記住,無論發生何事,咬定與你無關即可。在這鎮北王府,還輪不到內衛放肆!”
    說罷,牧野大步走出書房。
    雲易獨坐書房,心中念頭飛轉。內衛直接上門拿人,顯然是得到了某種默許,或者就是對方計劃的一環。這已不是簡單的栽贓,而是要將事情鬧大,逼人皇表態!
    前廳隱隱傳來牧野威嚴的嗬斥聲和內衛辯解的聲音,顯然牧野態度極為強硬。
    約莫一炷香後,影七悄然進入書房,低聲道:“雲大人,王爺已將內衛打發走了。趙無延聲稱會繼續調查,但暫時不會帶您走。不過,王爺讓屬下轉告您,此事絕不會輕易了結,讓您務必小心,近期切勿離開王府。”
    雲易點頭:“多謝王爺,有勞影七兄。”
    影七躬身退下。
    雲易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陰沉下來的天空,心中沉重。福王世子的遇襲,如同一根***,點燃了皇都壓抑已久的火藥桶。立儲之爭的陰影,已然籠罩下來。而自己,這個來自豫州邊陲的普通宗門弟子,竟成了這場風暴的中心點之一。
    風雨欲來風滿樓。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