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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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法相頂天立地,鎮國劍光耀皇城。
那一聲聲仿佛來自遠古、帶著無上威嚴與痛心疾首的質問,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審判之雷,清晰地炸響在皇城每一個角落,炸響在每一個聽到之人的心頭。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無與倫比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瓊林苑內、在皇城各處蔓延開來。
那些之前叫囂著要誅殺雲易、言辭最激烈的官員,此刻麵無人色,癱軟在地,抖如篩糠,連抬頭看一眼那太祖法相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那煌煌天威下顫栗,仿佛所有的陰暗、所有的齷齪,都被那無形的目光照得無所遁形。禮部尚書王元禮,更是直接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一些原本就立場搖擺、或者心存良知卻不敢言的官員,此刻羞愧地低下頭,無地自容。太祖的質問,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們早已麻木的良知上。
北境的烽火,鎮北王的安危,百姓的苦難……這些被他們刻意忽視的現實,此刻血淋淋地擺在麵前,讓他們如坐針氈。
皇室宗親們更是噤若寒蟬。
太祖法相的出現,鎮國劍的響應,從根本上動搖了他們一直以來的認知和依仗。
雲易那句“朕之劍,必斬之”,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讓他們遍體生寒。尤其是那些與福王、與某些隱秘勢力有瓜葛的宗親,更是冷汗涔涔,恐懼到了極點。
整個瓊林苑,除了太祖法相那無聲散發的威壓,以及雲易(太祖意誌)那回蕩在天際的餘音,隻剩下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而跪在雲易麵前,剛剛經曆了大小便失禁、顏麵掃地的高無庸,此刻更是恐懼到了極致。他不僅僅承受著太祖法相的威壓,更直接承受著雲易手持鎮國劍帶來的、仿佛能斬滅一切邪祟的凜冽劍意。他感覺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魚肉,隨時可能被那柄代表了大義和法統的神劍斬成碎片。
不!他不想死!他修煉到地級巔峰,隱忍數十年,成為人皇身邊最信任的人,享盡榮華,還沒活夠!他不能死在這裏!
然而,就在他心神失守,恐懼到極點的刹那——
“身為閹佞,不思規勸君王,反而欺上瞞下,構陷忠良,助紂為虐,禍亂宮廷!”
雲易冰冷的聲音響起,這一次,是他自己的聲音,但其中卻蘊含著鎮國劍那堂皇正大的審判意誌。他目光如電,落在高無庸身上,手中鎮國劍似乎感應到他的心意,發出一聲輕微的劍鳴。
“你,不配侍奉太祖傳承的社稷!”
話音未落,雲易並未揮劍,但他身後的太祖法相虛影,那模糊不清的麵容似乎朝高無庸的方向“看”了一眼。
同時,雲易體內的太祖劍意,在鎮國劍的加持下,化作一道無形的、純粹意誌層麵的淩厲劍意,順著鎮國劍的指引,跨越虛空,瞬間斬入了高無庸的丹田氣海!
“呃啊——!!!”
高無庸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他渾身劇震,七竅之中同時溢出黑血,原本深沉如淵、屬於地級巔峰的強悍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瘋狂外泄,迅速萎靡、消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苦修數百年的陰寒功力,賴以生存的地級巔峰修為,被那股無上劍意如同冰雪消融般,徹底斬滅、廢除!
從此以後,他高無庸,將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比普通老人更加不如!
“不……我的修為……我的……”高無庸癱軟在地,如同爛泥,眼神空洞,充滿了絕望和怨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失去修為,在這深宮之中,他連一天都活不下去。他怨毒地看了雲易一眼,但更多的恐懼,卻投向了那尊太祖法相,以及……禦座上那個此刻臉色陰沉到極點的人。
雲易看都未再看癱軟如泥、已成廢人的高無庸一眼。這種助紂為虐、心思歹毒的老狗,廢其修為,比殺了他更讓他痛苦。他將目光轉向禦座之上,那個從一開始就默許、甚至主導了這一切,此刻卻在太祖法相威壓下苦苦支撐的人皇——武明空。
隨著太祖意誌借助雲易之口發出那一連串振聾發聵的質問,隨著高無庸被當眾廢掉修為,雲易心中的怒火和激蕩稍稍平複。
他能感覺到,體內那股借來的、浩瀚無匹的力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逝。混沌金丹旋轉的速度已經開始放緩,釋放的先天之炁漸漸跟不上消耗。身後的太祖法相虛影,也似乎變得淡薄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這種狀態維持不了多久了。必須趁力量尚在,解決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人皇的態度,以及這場鬧劇的收場。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感和力量的流失感,看向武明空,聲音恢複了平靜,但依舊帶著鎮國劍賦予的威嚴:
“陛下。”
這一聲稱呼,讓武明空緊繃的身體微微一顫。
他抬起頭,臉色依舊蒼白,眼中布滿了血絲,看向雲易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屈辱,有憤怒,有難以置信,有深入骨髓的怨恨,但此刻,在那太祖法相的威壓下,更多的是一種被壓製住的驚懼和……一絲隱藏極深的、瘋狂滋長的黑暗。
他眼底那抹黑色氣流,在雲易目光投來的瞬間,似乎又濃鬱了一絲,但被他強行壓下。
“今日之事,”雲易繼續開口,語氣不卑不亢,“雲易持劍闖宮,言語衝撞,法相驚駕,實屬不敬之舉。然,北境危如累卵,王爺生死不明,朝中奸邪當道,蒙蔽聖聽,雲易為自保,更為這大武江山,為太祖留下的基業,不得不行此僭越之事。其中冒犯,還請陛下……體諒。”
這番話,看似請罪,實則綿裏藏針。點明了自己是被逼無奈,是為了大義,更是搬出了“太祖基業”這麵大旗。而且,他手持鎮國劍,身後是太祖法相,這番“請罪”,與其說是請罪,不如說是……通知,或者說,是一種在絕對力量(暫時)優勢下的、給對方台階下的姿態。
武明空死死盯著雲易,胸膛劇烈起伏,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聲響。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將眼前這個讓他顏麵盡失、威嚴掃地的少年碎屍萬段!
但他不能。
鎮國劍在對方手中,太祖法相懸於頭頂,整個皇城無數雙眼睛看著,無數百姓還在為“太祖顯靈”而激動叩拜。
此刻對雲易動手,就是與太祖意誌為敵,就是自絕於天下人心!而且,他也清楚,以雲易此刻借來的“天級”力量,配合鎮國劍,在這皇城之內,除非動用最後的底牌,否則無人能製。而那底牌……代價太大,且未必能留下手持鎮國劍的雲易。
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那股陰冷的殺意,武明空從牙縫裏,重重地、幾乎是從鼻腔裏擠出了一個字:
“哼!”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有一聲充滿不甘、憤怒和屈辱的冷哼。但這聲冷哼,在此刻的形勢下,幾乎等同於默認和妥協。
就在這時,之前嚇暈過去的禮部尚書王元禮,不知何時悠悠轉醒,或許是感受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或許是出於多年的官場本能,他連滾爬爬地起身,也顧不得擦拭額頭冷汗和官袍上的汙漬,噗通一聲朝著雲易(或者說朝著太祖法相)的方向跪下,連連叩首,聲音因為恐懼而尖銳顫抖,卻又帶著一種諂媚的急切:
“太祖顯靈!天佑大武!天佑大武啊!”
他先是大呼了幾聲,然後轉向雲易,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極盡恭維:“武魁郎……不,是雲公子!雲公子天縱奇才,得上天眷顧,得太祖傳承,實乃我大武之幸,百姓之福啊!太祖慧眼如炬,所選傳人,定然是心係社稷、大公無私之輩!否則,豈能得鎮國聖劍認主,得太祖法相顯聖?”
他一邊說,一邊偷眼觀察著雲易和武明空的臉色,見雲易神色稍緩,武明空雖然臉色鐵青卻沒有立刻發作,心中稍定,話鋒一轉,開始“和稀泥”:
“今日之事,誤會,都是誤會啊!”
王元禮捶胸頓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雲公子心係北境,憂國憂民,其心可昭日月!隻是年輕氣盛,行事難免……難免急切了些,言語之間,或有衝撞陛下之處,但想來絕非有意冒犯天威!至於福王殿下之事……其中或有隱情,還需詳查。但雲公子秉持公心,為國除害,即便手段稍欠妥帖,其情亦可憫,其誌亦可嘉!”
他再次轉向武明空,以頭搶地,聲音帶著哭腔:“陛下!陛下乃千古明君,胸襟如海,定然能體諒雲公子一片赤誠為國之心!之前種種,想來……想來定是高無庸這個狗奴才,欺上瞞下,蒙蔽聖聽,挑撥離間,才致使陛下與雲公子之間產生誤會,致使雲公子不得不行此激烈之事!這閹狗,罪該萬死!如今雲公子代天行罰,已廢其修為,實乃大快人心!”
他巧妙地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已經廢掉、且明顯被當成了棄子的高無庸身上。高無庸癱在地上,聞言氣得又是一口黑血噴出,怨毒地瞪著王元禮,卻說不出話來。
王元禮又轉向雲易,語氣更加懇切,帶著一種“為你著想”的意味:“雲公子,您看,陛下已然明了您的忠心。這鎮國聖劍,乃國之重器,太祖佩兵,象征我大武至高權柄與法統。如今聖劍顯靈,認可公子,實乃天意。然而,聖劍終究需供奉於太廟,受萬民香火,鎮守國運。公子手持聖劍,雖為自保,亦為震懾宵小,但長久在外,恐有不妥,也易惹人非議,有損聖劍威嚴啊。”
他頓了頓,觀察著雲易的表情,繼續說道:“不如……公子先將聖劍請回太廟原處供奉。陛下寬宏,念在公子一心為公,又得太祖認可,之前種種不敬,皆因奸佞蒙蔽,定會不予追究。此後,公子便是我大武堂堂正正的太祖傳人,陛下之座上賓,國之棟梁!北境之事,王爺之冤,有公子在,有陛下聖明,定能查個水落石出,還天下一個公道!公子,意下如何?”
這番話,可謂滴水不漏。先是給雲易戴上“太祖傳人”、“大公無私”的高帽,坐實其行為的“正義性”;然後指出鎮國劍是“國之重器”,需要回歸太廟供奉,這是“大義”;再替雲易“開脫”,將過錯全推到高無庸身上,給人皇和雲易雙方都找了台階下;最後許以“座上賓”、“國之棟梁”的未來,並承諾會追查北境和鎮北王之事。
可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將一場足以掀翻朝堂的驚天衝突,輕描淡寫地化解為“誤會”,並給出了一個看似對雲易極為有利的解決方案。
武明空臉色依舊陰沉,但聽了王元禮這番話,緊繃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絲。他沉默片刻,順著王元禮給的台階,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冰冷:“王愛卿……所言有理。雲易,你今日雖有大不敬之舉,但念在你……念在你亦是憂心國事,又得太祖傳承認可,且是被奸佞蒙蔽所致……朕,可以暫且不追究你衝撞之罪,擅殺福王、擅闖司天監之事,也可容後再議。”
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雲易手中的鎮國劍,眼底深處那抹黑色再次一閃而逝,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導:“鎮國劍乃社稷重器,確需回歸太廟,受大武氣運與萬民香火溫養,方能保我大武國泰民安。你既為太祖傳人,更應知曉其中利害。將聖劍請回吧,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北境與鎮北王之事,朕……會給你,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隨著武明空和王元禮這一唱一和,旁邊一些機靈的大臣、宗親,也紛紛反應過來,強壓著心中的恐懼,出言附和。
“王尚書所言極是!陛下聖明!”
“雲公子,聖劍重歸太廟,方為正理啊!”
“公子放心,陛下金口玉言,定會還北境一個公道!”
“快將聖劍請回吧,以免驚擾太祖英靈……”
勸說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剛才喊打喊殺、要將雲易碎屍萬段的不是他們。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雲易,看著他手中那柄決定他們命運的神劍。
雲易聽著這些話語,感受著體內飛速流逝的力量,以及身後越來越淡薄的太祖法相虛影,心中念頭急轉。
王元禮和武明空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鎮國劍確實是國之重器,一直供奉在太廟。自己今日借劍自保,震懾群小,目的已經達到。人皇當眾承諾不再追究今日之罪,並答應追查北境和王爺之事,這似乎是最好的結果。繼續僵持下去,自己的力量一旦耗盡,後果不堪設想。而且,他內心深處,對“太祖佩劍”也存有敬意,覺得物歸原處,確是正理。
更重要的是,他確實感到極度疲憊。維持鎮國劍的威能,顯化太祖法相,對他自身的消耗是難以想象的。若非《道德至高天經》和混沌金丹神異,他早就被吸幹了。此刻,混沌金丹旋轉速度已經恢複正常,甚至略顯暗淡,釋放的先天之炁已經入不敷出。他急需結束這種狀態,調息恢複。
種種因素疊加,讓雲易心中的警惕,在對方看似誠懇的勸說和自身巨大的消耗壓力下,不自覺放鬆了一絲。
“或許……他們真的迫於太祖威壓,暫時妥協了?畢竟,我是‘太祖傳人’的身份,已經坐實。當著全城百姓的麵,他們應該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加害於我……” 雲易心中暗忖。
看著雲易臉上露出沉吟和一絲疲憊之色,武明空和王元禮交換了一個極其隱晦的眼神。
“也罷。”雲易終於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鎮國劍確應回歸太廟。今日雲某情非得已,借劍一用,驚擾太祖英靈,實屬不該。既然陛下承諾追查北境之事,還望陛下……言而有信。”
說罷,他不再猶豫,心念微動,嚐試溝通鎮國劍,表達將其送回太廟的意願。
鎮國劍似乎聽懂了,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劍身上的金光緩緩內斂,那股浩瀚的威壓也逐漸消散。雲易身後那頂天立地的太祖法相虛影,也如同泡影般,緩緩消散在空氣中。
隨著法相消失,壓在眾人心頭的巨石仿佛被移開,許多人長長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人虛脫般癱坐在地。
雲易感覺手中一輕,鎮國劍似乎要脫離他的掌控。他鬆開手,隻見鎮國劍化作一道柔和的金色流光,如同有靈性一般,調轉方向,朝著太廟的方向,緩緩飛去,最終沒入皇宮深處,消失不見。
就在鎮國劍化作流光飛向太廟的瞬間,禦座之上,一直死死盯著鎮國劍的武明空,眼底那抹濃鬱的黑色氣流再次劇烈一閃。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極其隱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一股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與皇道龍氣同源卻又更加晦澀隱秘的力量,順著冥冥中的聯係,悄無聲息地附著在了那道金色流光之上,隨著鎮國劍一同,沒入了太廟深處,那守護著神劍的周天星鬥大陣之中。
這股力量,並非要攻擊或阻擋鎮國劍,而是如同最陰險的毒蛇,悄然融入大陣的陣紋之中,以一種極其高明、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方式,加固、封閉、甚至是……扭曲了部分核心陣紋!其目的隻有一個——將鎮國劍封印得更加徹底,更加牢不可破!確保它絕無可能再像今日這般,輕易被人引動、召喚!
做完這一切,武明空緊繃的身體才徹底放鬆下來,靠在龍椅背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如釋重負和陰謀得逞的陰冷。
剛才鎮國劍之所以能被雲易召喚,一方麵確實是雲易體內的太祖劍意本源和《道德至高天經》氣息引動了神劍共鳴,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之前雲易夜探皇宮地下、觸發某些禁製時,以及人皇鼎的微妙影響,使得守護太廟的周天星鬥大陣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而現在,武明空要做的,就是將這絲鬆動徹底抹平,甚至加上更多、更嚴密的封印!他要確保,這柄能威脅他皇權、質疑他正統的神劍,從此以後,隻能永遠沉寂在太廟深處,再無人可以引動!
雲易對此一無所知。他感受著體內幾乎被掏空的力量,強撐著沒有倒下,看了一眼禦座上似乎“疲憊”閉目的武明空,又看了一眼周圍那些神色各異、但大多帶著劫後餘生表情的眾人,心中並未完全放鬆,但至少眼前的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陛下,雲某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雲易勉強行了一禮,不再多看任何人,轉身,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略顯踉蹌卻又異常堅定地,朝著瓊林苑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下拉得很長,孤獨,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武明空緩緩睜開了眼睛,那眼底的黑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鬱了幾分。他望著雲易消失的方向,嘴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幾個字,充滿了刻骨的怨毒與冰寒:
“雲易……太祖傳人?哼,我們……走著瞧。”
